沈七叶走到何必旁边,和何必站在一起看远山。船游荡得缓慢,人都带了三分懒散。两人站着晒了好一会太阳。
沈七叶看了眼何必,想了想开口道:“我还记得,我刚入何府时,你还十分孩子性格,没想到现在都已经成家几个月了。”
何必看了眼沈七叶,有些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沈七叶道:“之前母亲为了你读书的事好生头疼,被请去学堂好几次。谁能想到,前两日你竟自己主动要去读书。看来一个人成家后,是会变得成熟很多。”
何必道:“人总是会变的,不一定就是因为成家,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也许那个人见多了人,经历多了事,知道了很多大道理,就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大人。”
“这么说来,你已是个大人了?”
“自然。”何必想,她已经是有身份证的人了,自然算得上是个大人。
“既然你已是个大人了,那想必明白,作为一个大人,就要信守承诺这个道理了?”
“当然。”守信是成年人最基本的要求了。
“成家是一种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承诺,这个道理,想来你也明白了?”
何必皱皱眉转身看沈七叶一眼,心说好个七叶,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她想了下问道:“那如果一个女人成亲后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了呢?”
话音刚落,舱棚的门忽然响了声。何必听到声音转身,正好看见傅流云从舱棚里走了出来。
傅流云本想出来看一眼,没想到刚出来就听到何必说的这句话,她听到时怔了下。
沈七叶发现何必转头看着舱棚,又见何必眼神微变,他心里感到奇怪,顺着何必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好看到怔住的傅流云。傅流云细眉微皱,看了何必一眼,转身又返回了舱屋。
沈七叶转身时发现何必还站着不动,欲言又止,片刻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舱棚。
何必没打算去解释,她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没办法对傅流云许什么承诺、承担什么责任,本就计划好要与傅流云保持距离。何必转过身扶着船栏看远处,视线扫过刚才注意到的那艘船时,瞧见刚才看到的那个穿墨绿衣裳的姑娘站在甲板上朝这边看。那位姑娘好像一直在看着这边,看到何必看了过去,扬起嘴角对何必点头示礼。
何必转头看向了别处。她对可同性没什么兴趣。
一直到傍晚回去,傅流云都没有和何必说一句话。回去路上何必偷偷看了傅流云一眼,却见傅流云面无表情。
有的女人生气时,会告诉你她一点也没生气。
何必猜测傅流云非常生气,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之后几日发生的事情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测。
之后几日何必在房间里待得很尴尬。傅流云似乎故意冷着她,几日未与她说过一句话。
有的女孩子生气,会又打又骂而且有可能摔东西。还有一种女孩子生气,面上看起来平平静静,但如果你不赶紧哄着她,就别想她再跟你说一句话。
何必自然知道傅流云对她冷战。虽然被冷战,但何必还是坚持自己保持距离的原则。奈何被冷战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傅流云越是故意装着没看见她,何必就越是在意傅流云。
这几日傅流云在何必脑海里出现的次数,倒比之前所有日子里加起来的都多。
每次傅流云像是没看见她一样走过去,何必就忍不住想要拉住傅流云问一句。
这感觉可真是一点也不好受。
但幸好何必很能坚持。傅流云不理她,她便也装作像没看见傅流云一样专心读书。只是书上斗大的字几个入了她眼里也只有何必自己知道。
这日何必在小书桌坐下读书。房间有些闷热,何必感觉到时喊了春桃过来,要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消暑。
春桃离开去了厨房,没过多久便走了回来。
春桃回来时端了个盘,盘里放着个碗,春桃把碗放到书桌上,道:“小姐,冰镇绿豆汤。”
何必放下书,转头看到汤时愣住。碗里的汤清澈见底,碗底只有三颗绿豆。
何必抬头看向春桃问:“这是什么?”
“冰镇绿豆汤”
“绿豆呢?”
“在碗里啊”
“桃子你也能看到碗里的绿豆吗?”
春桃听了疑惑道:“奴婢眼睛又不瞎,怎么看不到?”
何必忍不住:“谁家绿豆汤里的绿豆能看得如此清清楚楚?”她说着又看了眼,道:“而且这绿豆一看就是生的吧!这是哪个厨子做的?”何必看向春桃。
“是,是……”春桃犹豫。
“是奴婢做的”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何必看了过去,见是青铃。
青铃走到春桃旁边,道:“必瑶小姐要的是绿豆汤,这碗汤虽然只有几颗绿豆,难道就不是绿豆汤了吗?”
简直诡辩。何必看着青铃,正想着如何驳斥青铃,忽然听见门口另有声音传来,是傅流云的声音。
“青铃,不得无礼!”
何必抬头看了眼,见傅流云从门外走了进来。
青铃见是傅流云,低下头,气焰一下降了下去。
傅流云走近看了眼那碗汤,转身对青铃道:“青铃,你之前是我傅家丫鬟,在傅家,你如何任性我都可以护着你,但你随我嫁入何家,便是何家的人。今日你以下犯上,我没办法再护你,你收拾东西离开吧。”傅流云脸色肃然。
何必见了愣了下,之前倒是从没见她如此严肃过。
青铃听了跪下道:“小姐求你不要赶青铃走!青铃从小无父无母,如果小姐你都不要我,青铃就真的无家可归了。”青铃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
春桃见了一急,也在青铃身旁跪下求道:“二少夫人求求你不要赶青铃走,这件事是春桃做的,要罚就罚春桃一个人就好了……”春桃说着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何必见了有些坐立不安,她在想三颗绿豆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
傅流云道:“你以下犯上犯的不是我”
青铃低着头不说话。春桃听了一愣,看了看傅流云,然后看向了何必。
何必忽然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春桃红着眼眶抽着鼻子,看着何必,眼神中满是祈求。
何必见了不忍,为青铃开脱道:“汤做得不好是青铃厨艺不佳,拿回厨房让厨子重新做一份就好,不至于赶走她吧……”何必说时看了傅流云一眼。
春桃听了看向傅流云。
“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你这次不必离开。”傅流云说时没有看何必。
青铃听了道:“谢谢小姐,谢谢必瑶小姐!青铃这就拿回厨房重做一份”说着起身,端了那份绿豆汤离开。
春桃见青铃离开,一起离开去了厨房。
傅流云随后离开,没看何必一眼,也没和何必说一句话。
何必忽然没心思再读书。傅流云的故意无视让她无法不在意。她想了想做了个决定。何必决定明天出去走走,去景云城走走总比整天在这屋里读书闷着好。
要出去走走必然要带点钱才行。想到钱,过午后何必找来了春桃,问春桃道:“桃子,你知道我把钱放在哪里吗?”
春桃接下来的回答让何必心里凉了三截。
春桃说:“小姐你哪里存钱了?平日里府里发的月钱都二少夫人收着。”
何必听了苦笑都笑不出来,她与傅流云这五日以来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何必想着不甘心,看了看春桃,想了想道:“桃啊,我发现你今日描的眉极好,细柳淡扫,显得眼睛大”
春桃听了喜道:“是吗?”
“是啊,不信你照镜子看看”何必推着春桃走去铜镜那边。
春桃眉目带笑。
眼见春桃上钩,何必又道:“桃啊,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春桃脸上美美的表情瞬间消失,她回道:“小姐,奴婢只是个丫鬟,哪里存得下钱。”
何必放弃,现在看来她只能和傅流云开口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何必听到青铃说了一句话。
青铃道:“小姐,花种买回来了。”
青铃说完,何必听到傅流云回了一声:“先拿进来吧”
有人迈过了门槛进了屋。
何必忙到书桌后坐下。
傅流云进屋后走去方桌。青铃取了花种放在方桌上。
何必越过书抬头看了眼,见傅流云在察看种子。她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放下手里的书,开口道:“我明日想出去走走……”
听到何必说话,青铃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看向傅流云。
傅流云只顾着看花种,没有看何必。
何必犹豫了一会,话在嘴里转了几转,才又道:“你能否支我点钱?”何必说的“你”自然是傅流云,春桃已说过,家里月钱都在傅流云手里。
何必看着傅流云。
傅流云并没有看她。傅流云转头吩咐青铃去取二两银子,待青铃取来了钱,她让青铃拿给何必,自己低头察看花种,期间一眼也没看何必。不知为何,何必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而且还有些生气。
青铃送了银子过来。何必接过银子,又看了眼傅流云。傅流云仍旧只顾着看花种,一眼也没看她,好像花种比她更好看似的。
何必一时忍不住想要开口,想问傅流云为何这么对她。话到嘴边被何必忍了回去。她转身离开去了院里,强迫自己不再想傅流云,不再想什么冷战。
傅流云忽然停下,看了眼何必离开的背影,眼神有几分失望和无奈。
青铃见了,忍不住道:“小姐,方才必瑶小姐主动与您讲话,您为何不理她?”
傅流云眼神微动,但没有回答。
青铃犹豫了下道:“绿豆汤的事,是青铃自作主张,青铃见小姐最近不开心,忍不住想要教训必瑶小姐一下……”
“青铃!”傅流云出声打断,她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以后不许你再逾矩。”
青铃低了低头,答了声“是”。
傅流云沉思片刻,对青铃道:“你去准备马车,我想回百草堂一趟。”
青铃答了声是后出了门。
翌日吃过了早饭,何必离开出了府,出府前何必也没想到要去哪,便顺着城里主道闲逛,一路看着两边的商铺。
各色的商铺门口是叫卖的男男女女。这倒也是这里一个特色,不在意男女性别,不说女子就该养在深闺不出,女人和男人一样,都需要自己赚钱养家。
何必看到一家贩菜的店铺里叫卖的是个女人,她家隔壁也是家卖菜的,叫卖的却是个男人。
此时过来个买菜的,两家争着售卖自家蔬菜。那买菜的听到女人说她家青菜水灵,便到了她家摊子上看,忽又听男人报价便宜,又去了他家摊子,女人那边又不干了,也喊低了自家青菜价钱。买菜的便买了她家既便宜又水灵的青菜走了。
买菜的一走,男人不干了,冲女人喊,说她恶意压低价钱做买卖。那女人一笑,眼睛一瞟,手一叉腰,说买卖在于两方乐意,说他管不着。那男的气得火冒三丈,“呼呼”喘着大气,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这时从北边又来了个女的,走到女人那边,从南边又来了个男的,走到男人那边。新来的两人见到这副情形,不用别人告诉,仿佛就已经知道卖菜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新来的女人这边拉住卖菜女人,那边和男人道歉,新来的男人那边拉住卖菜男人,这边也和女人道歉。卖菜的女人拽着新来的女人不让她示软,拉着她到一边,看那男人时她的眼神带狠,看那女人时,她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卖菜的男人眼睛瞟着女人那边,嘴里说了几句狠话,新来的男人忙拉住他,挡在了两个摊子中间,生怕两人动起手来。
男人娶了男人,女人嫁了女人,每个人家里都有个贤内助。
何必看着两边吵闹,见他们各自走向一边,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离开。她摇头、叹气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热闹看,而是因为这个奇怪的世界,这个男人娶男人、女人嫁女人的奇怪世界。她想,她要找一个男人,一个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而且喜欢的女人还是她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真的好难找。不说找个王爷、公子谈场恋爱,在这里,就是找个男人谈场恋爱,都找不到。
何必叹着气,沿着主道走着,渐渐地,她走出了城门,走到了城外那片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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