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仙不悦蹙眉,扫一眼眼前之人“ 快不得,短则一年,长则三年,能好到什么程度全凭自身造化、药理养护!你这女娃娃当这是什么寻常病症!”
又见他撇嘴,口中低低咕噜一句,随后清了清嗓,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告诫“今日起,除月盈之日外,每日药泡,需足三炷香,少一刻都不行!这会儿该干嘛干嘛去”
肃颐闻言抿唇不语,稍行一礼拜别离去,心中暗自侥幸,急则生乱,险些暴露。
日过中天,袅袅雾气混着浓烈药材味在屋内散开。
她静坐桶中,垂着眸羽睫忽颤着,不多时,睫上凝上颗颗小水珠,身子开始微微发烫,深褐色药汤漫尽每根神经,药汤上方白皙的脖颈逐渐染上一抹红,面上交错的疤痕受热后,色泽愈发暗沉。
“......夫人,身子守得住吗?”
“嗯,下去吧。”
门掩上后,肃颐眉头瞬间紧拧成结,紧咬牙根强忍下喉间压抑,额上不断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药桶里每一寸皮肤就像被火灼着一般疼。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窗棂外映入一簇暖橘色光晕,桶中药汤温度也降了大半,只剩一丝余温。
“吱呀”一声,春扶推门而入。
“夫人”
闻声,她缓缓掀开眼帘,回头瞅见案上三炷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指尖扶着桶边慢慢站起身,拭净身上药汤后,惊觉浑身上下,骤然轻了许多。心下不禁大喜。
春扶在身后给她梳着头,笑意盈盈“夫人,云老说了,您现在不用裹药布了,上完药只要面上保持透气清爽能好得更快些”
话音刚落,她指尖绕着垂落在身前的青丝,唇边噙笑。
疾奔脚步声自院外传来,随后响起一阵稚嫩之声“姐姐!你在屋里吗!”话音未落,人已进了门,小身板立于门前,脚下一顿 “咦……春扶姐姐也在!”
二人面上皆一愣,同时回头。
下一秒,身影飞一般朝她奔来,在看清面前之人时猝然睁大眼目,嘴边笑容渐渐凝固。
肃颐眼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恍然反应过来。旋即,眼下四处乱瞥寻着帷帽。
春扶后知后觉在屋内跟着寻起来,不久才递上前来。
慌乱戴上帷帽后,抬眸细细瞥一眼铜镜,这才回头。却见孩子动也不动,心头一阵酸涩,柔声开口“小玄,是不是吓到你?”话音刚落见其依旧不语,想是真吓着了。
心间沉重的宛如压了块大石头,薄纱掩住了眼底失落。
等好半天终是不见动静,只是那黝黑瘦弱的小脸蛋,神情从一开始的惊恐变作了呆滞。
肃颐捕捉到后,稍稍一愣,忽而有种不详预感……不想眼皮又突地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随之愈加强烈……
这……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就听春扶双手叉腰指责起来“喂……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家夫人救了你,竟这副面孔对她!小小年纪不知感恩吗.......”
“春扶,快别说了,这孩子貌似不对劲……”她急忙出声制止。
春扶啊了声,正要上前。
忽地间,一只黢黑小手猝不及防撩开肃颐帽纱,另一只小手,撩起额间厚厚修剪整齐的发帘,露出了一条浅浅的疤。
肃颐忽觉面上一空,睁大眼,满眼不解。
眼瞅黢黑小手又猛地收回,小玄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越来越难看,本就蜡黄的小脸,像被茄子打了一样。
“小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肃颐颤着手准备去碰她,见她扭过身背对她,心下又是一涩,只好收回手。
“三岁的时候,娘带小玄下地干活,小玄贪玩,一不小心摔到伯伯猎食坑里去了,脑袋磕出个疤”
话音刚落,又听小玄肩膀一颤一颤,随后哽咽道“村里人都笑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隔壁二丫总说我是丑八怪,二丫她娘和娘吵架的时候,每回都指着我说,以后嫁不出去,是要在村里当老姑娘的” 小玄鼻息抽了抽,随后豆大泪珠滚落。
肃颐盯着瘦弱背影,孤零零坐在地上,兀自抬袖抹泪,心下动容,眼中忽而泛起泪水“.......小玄”
心神流转之际,方才还垂个脑袋的小玄,猛地站了起来,左右袖子轮番在脸上抹了抹,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而扬起头,语气略微激动接着道“可是娘说了……二丫是长得好,但老偷家里钱去村口买糖人,她啊娘老揍她。爹也说了长相不打紧,我在他们眼里无论啥样都好看,阿奶也说小玄要是心不好给我个漂亮脑袋都不中用!”
这一番话虽从一个孩童口中听到,竟不自觉散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肃颐心头不由一暖,忽而有些恍惚,小玄的爹娘竟能轻皮相,以身立教,自己活得竟不如一个孩子通透......若母亲还在,定也会喜欢这个孩子。
春扶默默低头,抽了抽鼻子。
拢了思绪,肃颐莞尔道“你阿爹、阿奶说得对......小玄”随后,轻轻抚了抚孩子头顶。
倏儿,小玄指尖竟揪住帷帽往旁用力一拽,帷帽被她紧紧揣在怀里,只见她眉眼弯成月牙,笑着“颐姐姐,你的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小玄不怕,小玄喜欢姐姐”
肃颐面上一怔,紧接着倏地一红,扭头吩咐道“春扶,给这孩子拿些吃食来”
春扶轻轻应了声,转头掩上房门。
良久,房内传出接连不断笑声,小玄正坐在地上讲着乡间趣事。
砰一声沉重巨响,木门被一股外力踹开。
笑声戛然而止,她二人目光齐刷刷扫向门口。
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大步迈入,只见她先是旁若无人地环着四下,而后看到人,冷笑一声踱至她们身前,目光居高临下扫一眼肃颐,挑起眉梢,唇角勾起一个斜弧,讥诮出声。
“你便是渊哥哥带回来的女人?我以为,至少是个什么不入流的货色......”
忽然下颌一抬,眼神往下压了压细看一眼,毫不掩饰面上嫌恶之色,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
“.......这副鬼样子倒是连不入流都算不上了,也不知是使了什么下三烂的手段缠上渊哥哥!”
原来是自己那位夫君的好妹妹……她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垂下的眸子却泛着凌人的寒意,心中嗤笑不已。
小玄哪知道她心里所想?倏然跳起身,紧着脸,脖子涨红,愤愤地攥紧沙包般小拳。
“......我不准你这么说颐姐姐!”话音未落,冲过去在那女子的身上一通捶打。
“小玄回来!”她面上一慌,惊呼道。
不想,那孩子理也不理,不知哪儿来的牛劲儿愣是埋头狂锤。
“呵,你这小孽障又是哪冒出来的?没吃饱饭劲儿都没有?”
她又翻了个白眼,双手用力一推将那小人推倒在地,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横扫“ 难不成......她是你后娘?哈哈——”
话音刚落,肃颐面色一沉,没有丝毫犹豫扬起手,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紧接着啪一声重响起,笑声骤停。
女子捂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从牙缝挤出怒音“......你?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她鼻尖冷嗤“打你如何”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是谁!”
闻言,她眸底含笑问道“确实不知,不若说说令尊有何来头?”
女子登时挺直了脊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调抬了抬几个度,骄傲道“我爹!是大兴首富沈三万!”说完眯起眼,眼尾吊得老高,眸中带着几分蔑视。
“颐姐姐!”
小玄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这一举动刚好落入女子眼里,冷笑出声“小杂种,现在知道怕了?晚了!跪下给我磕二十个响头我便饶了你!”
话罢,右眉又是一挑,目光狠戾落在肃颐右手上“至于你?刚是这只手伤的我?你这手是自己废呢,还是我叫人给你废了?”
肃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拉着小玄的手抬脚就准备出门。
“贱人!你胆敢无视我?今日我便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来人!”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脚步声。
说时迟那时快,肃颐眸子倏地眯起,拿起案几上杯盏朝着桌上猛力一磕,杯盏瞬间碎得七零八落,哐啷掉地,她指尖捏紧手中碎瓷,大步一跨上前,直直逼近女子,碎盏抵在她脖颈。
“我看你们谁敢!”肃颐语气一沉。
“啊——”那女子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小姐”两个随从进来就撞上这一幕,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手里握着棍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听着她言语中的恐吓,手下微微加了点力道,女子白皙的脖颈霎时见了红。
“小姐!”随从惊呼。
肃颐头也没抬,身子往她耳边凑了凑,冷笑道“这位小姐看来对自己的处境,似乎还不了解,你说我这手腕万一不小心扭一下,抽个筋什么,届时纵然你爹来了,又能怎么样?”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闻言,她笑意一敛,手下一紧,平静道“叫他们退下。”
女子僵直了身子,喉间吞咽口水 “退……退下”
那两随从手持棍棒,倒退了出去。
见状,她微微凑近,在她耳边勾唇冷声“沈小姐方才是要废我哪只手?”
忽而匆匆几声脚步在院外骤响,不多时,三个男人面色怔愣立在屋子门口。
墨清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
墨影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渊哥哥,救我”那女子眼中一亮,柔声低唤。
肃颐冷眼瞥向那正中之人,两两相望,将纪渊眸中忧色尽纳眼底。
纪渊上前一步进屋,急声道“颐儿,你莫伤她......”
她一眨不眨望着他,过了半晌,眸底一深,面上透着股倔强“不知缘由开口便让我放人,若我说不呢?”
“墨清!”
旋即一阵风拂过面颊,速度快得惊人,再看手上哪儿还有人。
沈家小姐此时立在她对面,秀帕掩在面上,见肃颐视线转向她,红唇勾起,肩头瑟瑟抖动,颤着尾音,嘤嘤起来“纪渊哥哥,她......她说要废了我的手......宝儿好怕” 话落之际,作势往他怀里倒去。
纪渊身子一斜躲了过去“站好”
肃颐强忍胃中不适,左手蜷起指甲狠狠陷在肉里,右手掌握着碎裂盏瓷一滴一滴向下淌着血,大笑一声。
“与我结发的良人,竟能当着我的面与别的女子耳鬓厮磨,旁若无人行这拉扯不清的姿态,倒真叫人咂舌”
随后目光似笑非笑地睨过眼前四人,轻笑“夫君还不走,可是打算商议如何处置我?”
“......颐儿” 纪渊蹙眉,压抑着嗓,从喉口挤出只两个字。
肃颐深深凝他一眼,旋即敛笑,面无表情将手中碎盏外他们脚下一丢“恕不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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