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约传来声响。
“夫人还没醒吗......”墨清话音刚落,只听春扶立即蹙眉轻啧,随后瞪他一眼,长嘘了声,似是怕惊扰榻上之人一般推着他就向外去,“咔”一声轻响,门缓缓掩上,脚步声慢慢远去。
她睫毛忽而一颤,不动声色掀开眼皮。
脑中浮出纪渊的面容,心神一阵烦躁,愁绪如枕上发丝一样铺散开来。
.....纪渊,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细细回数先前发生之事,
蓦地,脑中划过墨影彼时所言“夫人额间印记越来越浅,传言莫非有差?”
原来他们一早便认出了她……
想到此,她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旋即眸底掠过寒意,指尖覆上眉心,轻抚半晌,唇角微扯呢喃起来:肃……萧,颐……懿,也是难为了。
屋内幽黄烛光轻晃。
肃颐起身一步步挪到窗前,将身子斜倚,目光落向眼前黑暗中,放眼望去,窗外漆黑一片,可谓伸手不见五指,便知山势之高,忽有山风裹着寒意袭来,她指尖轻拢衣襟,鬓丝微微飘动。
想来此地便是缈仙谷。
肃颐轻阖双目,睫毛不自觉猛颤起来。忽而脑中浮现两张面孔,一人手中持着匕首,唇角勾起口中不断发笑,一步一步逼近,又一刀一刀往她脸上划着……
刘氏!萧若柏!
顷刻间,滔天恨意正如山洪猛泄心间,任深渊倾覆心流,十指久久紧嵌掌心却丝毫不觉疼。
再睁眼时眼眶早已湿润,泪水滑落。她毫不犹豫扬手拭泪,眸中雾气倏儿聚成锐利的光直视眼前无尽黑暗,眸色暗涌之际,一道锋芒仿若要透过苍穹欲将那两人刺穿。
她双唇紧闭,不动声色轻移指尖,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猛跳不已的心脏,好像下一秒那股狂躁炽盛便要溢出,鼻息之气骤然转急。
萧宛懿,你总以为不争就能避开,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事事隐忍,所以换来了什么……如今,既是命不该绝,迎上去何妨?
又一阵冷风呼啸而至,她急忙仰头猛吸一口,长吁而出,随后,一动不动任风啸,任寒侵,亲手将那周制之礼尽数投掷于这场呼啸中,直至燃尽。
“......颐儿醒了”一道声音忽而闯入。
闻言,她心神一颤,收起唇角残余决绝,眸色由深急转深沉。
……肃颐,好名字。
“颐儿?”那人脚步声在身后骤停。
肃颐缓缓侧过身子,薄唇轻启,哑涩道“你来了”
“......手竟冻得如此冰凉”话音刚落,纪渊牵过她转身朝榻前走去。
她无意识任他牵着,目光深凝一眼眼前人的背影,又下意识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恍惚一瞬便已回神,心头只觉讽刺,掌心这股温热虽能暖手,却是短暂。
二人坐定后,纪渊在身侧好一通语重心长,她听了个大概便端坐着连连点头。
不多时,脑中蓦的闪出一个身影,肃颐扭头望向一旁,问“阿渊,寻着我时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童?”
“只是吓着了,并无大碍”
“那孩子的阿奶,可见着了……?”
“赶到之时,老妪早已咽气,你也不见了”
肃颐闻言一默,轻叹一声不再开口。
空气里一片静默。
良久,只听他温声开口“颐儿,下次不可再弄伤自己了”
她稍稍一愣,随后瞥了眼缠满纱布的左手,微一点头。
紧接着又听他唤道“肃颐”。
她又一愣,心头骤紧,头一回听他唤她全名,难道是自己太敷衍……看出了什么?
愣神之际只听他喟然长叹,语带责怪道“你我二人是夫妻,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可让自己受伤,为夫也断然不会让今日之事再发生……”
话落之际,肃颐心下冷不丁嗤笑,暗忖道:好一个夫妻,这话若在自己尚未恢复记忆前听了,真能叫她感动了去。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纪渊唤了声“颐儿?”
“我有些乏了”她低声道。
眨眼间,门轻轻掩上,屋内混着山里清润的草气,细闻还有一股松木香。
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真是商贾么……
商贾又需她做什么……生钱?
自出生起,无人不知萧家之女早已命系皇家。一介商贾留她在身边,莫不是要反了这个天……
许多疑虑像一团化不开的雾霭,盘于山头,而她此时大梦初醒,宛若刚行至山巅,好不容易拨开一层,却发现还有一层迷雾,只是不知拨开这一层后头又是什么。
呼吸声渐渐均匀。
次日。
肃颐自起身后便呆坐铜镜前,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深吸口气随后屏着呼吸,低头垂眸,指尖触摸面上药布,良久,又泄了气大口大口拼命顺起气来。
“嘭!”一声,掌心蜷成拳状重重砸在妆案上,低喃道“萧宛懿,你真没用……若连这都无法接受......”
春扶推开门,欣喜若狂地跑到她跟前“夫人!您醒了!”
见状,她慌忙收了情绪。点点头,随即急声问“春扶,云谷药仙在何处?”
“夫人......云老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春扶顿了顿又支吾道:“夫人,您没醒时主子......”
不等她说完,肃颐蹙眉,玉指拨了拨鬓边碎发打断“我有些饿了”
“...... 啊?瞧我这脑子,夫人您等我!”
春扶走后,她起身拿起帷帽推门而出。
望着眼前景色,方才紧拧的眉心倏尔舒展开,院内两侧铺种着嫩草,青翠欲滴。
肃颐轻点足尖踏在青石板上,推开栅栏,入眼便是上山、下山两道岔路。稍作思忖,循阶而上,良久回身望去,漫山奇花异草,包裹着几座茅草堆砌而成的小包屋,一间一间顺着山势向下错落排布。而最近那间,便是自己卧榻之处。
顺着台阶行至山巅,药香扑面,扶栏站定,极目望去,眼下白茫茫一片,远处仙气绕着峰峦,隐隐露着翠尖,一步一景,山风拂过,云雾飘浮,真是好一片仙气盎然的灵山!
蓦然,断断续续交谈声钻入耳中。
肃颐指尖提了提裙,小心翼翼向前探去。
前不远处木栅栏围着一座简陋木屋,屋前晒满草药,屋旁灶上似在煎煮些什么,灶边矮凳前,面对面坐着一老一小,一个躬身,一个挺身,守着咕噜冒泡的一口药锅,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玄丫头,张大嘴,啊——”
“嗯,好些了!爷爷考考你的记性,口苦分别要用到哪些草药?”
“ 爷爷!小玄记得!”
“需分别采——柴胡、黄芩、苦参、龙胆草之根茎,晒干、提纯、炮制以泄肝火!再用麦门冬,配上黄连还有生地,清心火!”
“嗯!很好!行医要谨慎,看了也需酌情而定,务必依着具体病情把控,有人体热,有人体寒,学海无涯不可只知一二便贸然妄断,你可明白?!”
小玄大声应了应,又连连点头,乖巧又伶俐。
她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眼眶红了红,心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暖劲。
正出神,忽而“噔噔”几声,就见一个小身影踩着碎石一路跑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仰起小脑袋冲她一笑:
“姐姐!你醒啦!”
“嗯,小玄这几日可好?”
“好!特别好!爷爷他们对我可好了!”
闻言,她眼底噙着温柔的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抬眼望了眼云谷药仙,忽地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云谷药仙略一迟疑,继而佯装生气地扯着嗓子:“小玄!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干活!莫不是想偷懒?”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小玄紧张语无伦次,忙不迭摇头。
随后抬头看了看肃颐,又回头看了看云谷药仙 “爷爷我.......姐姐!小玄晚点来找你玩”说着飞快转身一头扎进了木屋。
肃颐见状勾笑,攥着裙摆走上前,站定后眉眼间带着敬意,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着老药仙郑重地躬身行礼“多谢药仙救治之恩。”
等了半天,迟迟没见声响,她也不恼,依旧躬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仿佛定身一般。
云老埋着头,心下却是暗暗感慨:啧啧……老夫多久没遇到这种懂事、知礼的娃娃了!
良久,他清了清嗓,一派凛然道“不必拘礼!我云苍天纵横江湖数十载,手下银针救活之人数之不尽,不差你个小女娃!坐吧!”
“来找我,可是为了脸上的伤?”
“并非为这!”肃颐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迎上云老探究目光,正欲说出心中所求,脑中猛地一道闪电想起什么,藏在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这谷中皆是他的人,在没摸清他的目的之前,不能轻信任何人。
转而避开老药仙视线,缓缓起身站立,望着木屋语气淡了几分“晚辈前来叨扰,是有一事相求,小玄如今无依无靠,若方便的话,老药仙可否收下她……”
老药仙眉尾一扬,斜睨她一眼,拖着腔调“你当老夫这药谷是学堂?”
她表情没半点松动,也不接话。
老药仙转头将药锅的药慢悠悠地倒在碗里,过了好一会,下颌一抬指向药碗,无声示意。
肃颐面上微微一愣,稍一思忖,下一刻便明白过来。端起药碗眼都没眨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连药渣都没落下。
老药仙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清了清嗓,故作思考状,缓缓道“ 药谷有几个纨绔,都是些手脚慢的……”
“诶?说起来干活也不麻溜,脾性比山下的牛还犟,说不得不听劝,确实是差点意思……”
“小玄这孩子手脚倒是利索!老夫这把老骨头,身边刚好缺个勤劲儿的打杂伺候!”又啧了几声,摇摇头道。
“得!留下吧!”
肃颐听完嘴角忍不住一抽,心里腹诽:方才都听他教小玄药理了,分明对这孩子满意得紧……
心中正编排着,不想下一秒,云谷药线那双眼目有意无意飞快斜瞥她一眼。
她琢磨一息,面色凝重,咬字清晰道“云老仁心,实乃晚辈之楷模!”说着欠了欠身又施一礼。
云谷药线眸光一闪,唇角划过一丝满意,脑后小辫无声一甩。
肃颐一噎,不动声色吐了口气。
老药仙回过神,立马起身,拧眉又瞥她一眼“还有何事?”
经此一问,她一愣,忽而恍然,犹豫半晌后,轻轻抬手摘了帷帽。
“云老,敢问晚辈此伤,最快......需得多久才可恢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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