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泠长眉微蹙,半晌,侧过了头。
他从紫檀榻上坐起,盖在腹部的绒毯滑落,他看都没看,只穿着足衣下了榻。
随着他的动作,绒毯轻飘飘落在地上。苏浔便半跪下,从地上将绒毯捡起来,她的手腕很纤细,这样一伸手,露出的雪白腕子不堪一折,上面一圈明显的青紫,格外显眼。
裴怀泠的目光落在上面:“怎么伤的?”
苏浔起初也是一愣,然后很快想起来,这是周平身边那个小太监给她掐的。
她将袖子放下来,盖住这圈青紫,然后起身朝着裴怀泠羞答答地说道:“奴婢不小心磕了一下。”
声音娇软,眉目含情,嫣红的唇畔带着点羞涩的笑意,一颦一笑都在遮掩。
裴怀泠的长眉又蹙起来。
他深深看了苏浔一眼:“退下吧,让李温进来。”
“是。”苏浔屈膝行礼,乖顺地退了下去。
出了安神殿门口,她才终于挺直腰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青韵姑娘,怎么出来了?”李温一直候在殿外,见她出来便上前问道。
“李公公,皇上让我退下,让您进去呢。”
“哦。”李温应声,急忙走了进去。
内殿里,裴怀泠站在灯影下,一半身子隐在暗中。
李温弯腰,恭声问道:“皇上,您唤奴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去查查,她今日做过什么。”
李温一愣:“恕奴才愚钝,皇上说的是?”
裴怀泠皱了皱眉,他好像没记住她的名字。
好在李温心思活泛,很快便猜出来:“皇上说的是青韵姑娘?”
原来是叫青韵……裴怀泠的眼睛像是一汪化不开的浓墨,冷淡地应道:“嗯。”
“奴才这就去。”李温领了命令,飞快地退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回来了。
李温将自己查的一一细说:“回皇上,青韵姑娘自安神殿出来就往御花园方向去了,将近晌午才出来。”
“她在里面干什么?”
“这……奴才也没查到。”李温小心翼翼地回道,其实他也好奇,青韵不回内教坊司休息,跑进御花园干什么。说到这,他又补充道,“不过有人看见,青韵姑娘是和秦世子一起从御花园出来的。”
秦世子……秦长宁。裴怀泠顺着长乐帝的记忆,找到了这个人。
“秦世子是进宫探望皇后娘娘的,奴才查到了他递过的牌子。皇后娘娘的凤栖宫紧挨御花园,他有可能是路过,恰巧碰上了青韵姑娘。”
李温汇报完这些,就缄口站在一旁。
裴怀泠眉眼低垂,似在沉吟。
她手腕上那圈青紫,明显就是掐伤,她竟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不小心磕的。这个小东西,果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顺,可惜的是,他没有查出来她的伤来自何处。
至于秦长宁……他唇角泛起嘲弄的笑,希望他们两个只是巧合。
裴怀泠没再追问此事,他对李温摆了摆手:“退下吧。”
李温却迟疑了一下。
他踌躇一会儿,小声说道:“皇上,奴才有事需要听您吩咐,就是……青韵姑娘,奴才该把她安排在哪里?”
裴怀泠冷淡地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宛如隐形的婢女:“同她们一样。”
李温愣了愣,随后应道:“喳。”
……
李温从安神殿出来,目光复杂地望着苏浔。
她既然能从安神殿活着出来,在皇上心中定然有几分不同,本该做个主子的,没想到沦落成了婢女。李温联想到方才皇上让他去调查她,心道定然是她做了什么事,引得皇上不喜。
自古帝王皆多疑,长乐帝尤甚,且喜欢杀之而后快,也不知道她还能再活几天。
苏浔在安神殿门口乖乖地站着,一转头,就对上了李温看着她满含悲悯的眼神。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李公公,怎么了?”
李温摇摇头,叹了口气:“跟我来。”
他带着苏浔来到安神殿的一处配房,里面有两张床榻,他指着其中一处,道:“以后这便是你的住处。”他说完,又看向她那身海棠红的烟雾裙,“衣服也换下来吧,以后穿宫女服制,等下我让人给你送来,以后你便是皇上的贴身女婢了,好好伺候皇上。”
他交代完这些,摇摇头走了出去,临出门,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今夜你当值。”
苏浔愣在原地。
她转身看了眼过分简朴的床榻,一双美目闪过疑惑,她这是从舞姬变成女婢了?
……
月色渺渺,夜晚如期而至。
苏浔穿着一身杏色宫装,不情愿地踏进了安神殿。
内殿里很安静,见到她进来,和她换值的婢女便退下去。苏浔站在她的位置,双手交叠着,学着她们摆出一张保命的石雕表情。
今晚上昏君不在,据闻是在御朝殿和群臣商讨国事。苏浔撇了撇唇角,昏君怕不是在商讨国事,而是在商讨怎么祸害臣民吧。
她站在灯影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到裴怀泠回来。
他穿着玄色龙纹常服,苍白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哀乐。
苏浔下意识站得更直了一些,并轻轻挪了挪脚步,将自己挪到了灯影深处。
李温跟在裴怀泠身后,弯着腰给他倒了一盏君山银针茶,茶香氤氲,他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眼前:“皇上,先喝盏茶暖下胃吧。”
裴怀泠接过,浅啜一口,便搁下了,对他说道:“退下吧。”
“喳。”
李温便轻声退了出去,依旧如往常一样,体贴地阖上了门。
裴怀泠倚在紫檀榻上,瘦削修长的腿垂下,穿着玄色长靴的脚踏在软绵的地毯上。
他轻轻揉着眉心,今日他在御朝殿听着国事,便知道这大祁国,已经烂成了一滩泥,他这一朝重生,竟成了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
他讽刺地一笑,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苏浔在不远处看到他忽然露出的一抹笑,又往灯影更深处挪了挪,这抹笑虽然好看,可是有点渗人。
她刚刚挪完,忽然看见裴怀泠放下了揉眉心的手,一双幽深的凤目在内殿环视一圈,最后直直落在她身上。
苏浔:“……”
她这是怎么入了他的眼了?
裴怀泠的目光越来越沉,苏浔无奈,低着头走了出去,朝着他屈膝行礼,小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奴婢?”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觉得呢?”
苏浔顿时头大起来,她哪里知道?
她垂着头,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奴婢愚笨,求皇上指点……”
裴怀泠将一条长腿伸到了她面前。
苏浔便懂了,狗皇帝是让她脱鞋……
她匆忙蹲下去,一边费力地脱着他的靴子,一边低声认错:“奴婢第一次当值,不知道这些,请皇上恕罪……”
裴怀泠冷淡地挪开视线。
他的原身长乐帝在不杀人的时候,是个极其喜静的人,因此长乐帝就寝的时候,通常只安排一个伶俐的婢女站在一旁侍候。没想到她刚当了婢女,就被李温安排了过来。
难怪他坐在这等了半天她还没反应过来,真是没有眼色的小东西。
跪在地上的苏浔一身杏色宽大的宫装,没有了往日的艳色装点,显出了几分孱弱的娇柔。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靴子从他脚上脱下来。
苏浔将两只靴子摆放整齐,才弯着腰站起来:“皇上,好了。”
裴怀泠从紫檀榻上起身,又道:“给朕宽衣。”
“是。”苏浔挂着浅笑,恭顺地去解他的腰带,并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万恶的帝国主义,皇帝果然退化得连脱鞋脱衣都要人伺候。
她将他的腰带温柔解下,裴怀泠外面那件玄色常服便松散开,苏浔解开最外面的系带,拉开他的衣襟,忽然懵住——这大祁帝王的服侍繁琐,冗杂繁复,里面内衬层层叠叠,又有暗带无数,她竟然不会脱……
她从没穿过这种衣服,青韵留给她的记忆也无用,帝王的衣饰,哪是寻常的百姓能够理解的。苏浔额头一下子急出一层细密的汗,她咬了咬牙,随手先解最前面的一个系带。
然而她解了半天,才发现这只是一个装饰用的结?
裴怀泠一直没有说话,只垂首看她乱七八糟的动作。
他来自现代,本来不屑于将穿衣脱鞋这种事情假以人手,然而他的服制繁冗复杂,就连脚上的长靴,都系着十六根带子,没有外人帮助,他很难脱下,这才渐渐接受让人给他脱衣穿衣的习惯。
好在这群古代人习惯了他的服制,穿脱起来游刃有余,然而今夜眼前的小东西,却笨得有些出奇,竟然连装饰结都能认错,仿佛跟他一样是个外来者。
想到这,裴怀泠的长眉蹙起。
面前的人依旧在费力解着,她秀美莹白的脖颈晃在他眼下,乌黑的鬓发披散在一侧,如同一匹光亮的缎子,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一刻钟已经过去,她仍然连一件内衬都没有解完。甚至因为这一通胡乱摸索,她的手时不时戳到自己身上,带起一阵阵痒。
裴怀泠心里生了些燥意,他半阖着眸子,看着她乱七八糟翻飞的指尖,以及她秀美鼻尖上冒出来的薄汗,终于忍不住,伸手捏起她的指尖。
“你会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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