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子倒像是在祈求了。
可惜顾临在气头上,一听到他又提‘钱’字就彻底毛了,甚至忽略了他语气里那一丝淡淡的哀伤,这个人就只知道钱,却又笨又拧,真跟他谈钱他又不高兴,顾临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恨什么,但就是恼恨到了临界值上,像是恨他不能再傻一点似的,冷笑道:“怎么,一个月不值两万,一天倒有脸拿两千了?”
“说好的……”
顾临拧起眉,愈发气得不轻,可越是恼怒反而越是从容平和,他这人恶毒在这里:“哦,原来你还是要钱的啊,不是很清高吗?刚不是还说我拿钱羞辱你了么?怎么这会儿倒有脸跟我谈钱了?”
“您……不能说话不算。”
“就不算了怎么着吧,我是跟你签合同了还是画押了,你今天又干了什么值得我付钱?在游乐园跟个小孩子一样玩了一整天?还是早晚开了几十分钟的车?钱这么好赚的话你怎么一个月才三千块呢,连街边乞丐都比你赚得多吧!”
颜州一句话一句话的听了,脸色比刚才还要白,简直堪比粉墙的灰了,一抹痛色从他的眼眸里溢出来,涌向四肢百骸,让他从头到脚冷得彻骨,他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撕下温和面皮下的顾临露出了原本的流氓本色,这钱他是绝拿不到了。
老侯有电话进来,顾临接通,那边就咋咋呼呼的说开了:“好消息,白如盈答应了,以后肾脏这一块咱们绝不会再处于劣势,她真的是前沿中的前沿,甭说中国了,放眼世界范围她掌握的资讯和人脉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科学家就是科学家,妈的……对了临哥,还有姜杉之前的提议,你到底怎么想的,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顾临就两个字:“不做。”
“为什么?”
“壮士断腕,该断就要断,还往里投那是傻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连她你都不信?”
“我谁都不信。”
挂了电话,车里的低气压依旧没有缓和,颜州显然是被伤透了,两只小鹿般的眸子湿漉漉的,鸦翅似的睫毛微微颤抖,连指尖都是苍白的,抓着他的布包,像是抓住海水里最后一截浮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神情疲乏的拉开了车门,又关上,背影孑孓,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地下车库。
甚至车钥匙都还没有拔掉,冷透了,没有余温。
顾临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掉,用力揉了揉双眼,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心口的那点火就这么慢慢的熄了,他靠在椅背上绝望的想,好好的一个夜晚就这么毁了,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狗屁话啊。
分明他才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做“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炸毛的猫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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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真打算消失了。
气温一天比一天髙,节气一天比一天接近夏天,衣服越穿越薄,放眼望去满街的小花伞和大白腿,晃得人眼花缭乱浮想联翩,可惜顾临顾总阴沉着面色一口气工作狂似的加了半个月的班,连累得全公司大气不敢出,最后老侯受不了了,跑来劝他回家:“领导,你要真受不了非加班不可,不如考虑一下,回家自己加去?”
顾临掀了掀眼皮子,用眼神丢了个“滚”字。
“你最近是怎么了,乐经不调吗?来大姨夫了吗?还是欲求不满?”老侯说笑归说笑,嬉皮笑脸的说正事,“白顾问上次跟我提了一嘴,有个药可以做,均宁和济源现在都在做这个,说是可以有效抑制肾脏手术过程中的出血问题,简称‘Q’,最近——还有个这方面的会要开,就在本市,要是去的话,她说可以帮我们弄两张入场券。”
顾临点头,对他的调笑视若无睹:“听说了,的确应该去看看,也看看他们现在都在关注什么。”
“顾总,你最近真是愈发无趣了,据我观察你可能真的是需要一个床伴,或者炮友?你找一个,绝对有益身心健康。”
顾临:“……我看起来有这么色情狂?”
“NO NO刚好相反,你太不色情狂了,满脸都写着禁欲两个字,简直惨无人道。”
秘书董倩刚好路过门口,鞋跟一歪险些摔倒,堪堪稳住窈窕的身躯,额角微抖:“……”
顾临冷冷的扫了肇事者一眼:“我又不管你纵不纵欲,你也别管我禁不禁欲,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好么?”
“好,好,不过回头憋坏了可别找我打听医生啊——”
老侯举手投降,风流恣意的迈着八字步走了,顾临立即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只见郁闷和苦大仇深果然溢于言表,只好深深呼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不生气了,但是碍于面子,男人的面子,拉不下脸来而已,他顾临打小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怎么碰上一个颜州就折戟沉沙了呢?难不成自己做得还不够体贴入微?打着付钱的旗号邀他来玩儿,哄小孩儿似的哄他开心,给他买冰激凌,带他坐摩天轮,怎么着,这样还不够好吗?怎么就像个刺猬一样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就不能——
那天在车里,他真该……真该……
想不下去了,正好董倩敲了敲门,把肾脏基础研究的行业大会入场券给他送了进来,顾临拧起眉:“这么快?老侯是坐火箭去的吗?”
董倩习惯了他们这样的说话方式,微笑道:“也可能是宇宙飞船吧。”
秘书踩着小高跟风情万种的走了,顾临扫一眼那入场券,好像是一个内部交流会,地址在T大,这种券恐怕只有寥寥几张、还是主办方手里才能弄得到的,看来给白如盈开的工资虽然高,但的确是颇有些用处的,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关系和人脉。
科研圈和商圈相比更加残酷,就好比一群高智商的聪明人在一种极为狭窄的晋升渠道里拼得你死我活,想成为规则制定者难免会拼得你死我活,一般来说,有志于此路的人博士读完基本都会选择继续做博后深造,生物领域全球的老大现在还是美国,目前国内的要求就是在国际期刊评分机制下写出好文章,回国以后就有资格找个好学校,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实验室,然后副教授,或者直接是教授,成为XX学者或者院士,就算是成功了——
当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在任何领域都适用,越往上走,空气就越稀薄。
你问当今的在读博士生科学是什么?他多半会认同——‘科学’是一群人的单兵作战。
一群双商和勤奋缺一不可的人,加上最重要的‘运气’这种吊诡的元素,成就最终凝练成纸上的数据和文字,还须得是英文的。运气好就碰到好的课题,跟着好的导师,运气不好只能白费功夫,也许要花上七八上十年,等人生里最美好的光阴就这么过去,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人也大大的有。另外,国内的导师制度让这个体系最大限度的维系在个人人格之上,连半个圈外人顾临都清楚的知道,有多少人是被导师毁掉的,当然‘毁掉’这个词也可以用‘塑造’代替。
所以从白如盈的出身来说,她已经是理所应当的赢家了,谁能比她更了解这圈里的是是非非,谁能比她更精准的规避所有的陷阱?“代号K”清晰得说明他必须和这样的赢家在一起,他们才能跟着赢,才能跟着获利。
正好白如盈打电话过来,顾临按下接通键,听筒里传来她轻松愉悦的声音:“顾总收到礼物了吗?周五下午两点在T大博思雅苑301会议室,小女子届时恭候大驾,您可千万不要忙忘了啊。”
“这算是入职礼物?白小姐客气了。”
“要对得起顾总开的工资,哪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不过我还是得嘱咐您两句,毕竟前段时间您才上过本地新闻眼,这次参加会议的都是研究员,少数是企业的科研人员,还有商界的,他们看不看新闻我不清楚,不过您上回给人的印象有多——”白如盈在电话那头不无促狭的笑了笑,“深刻,您自己肯定也知道,所以这次建议您,还是稍微正式一点。”
顾临:“你是想说低调一点吧。”
“一个意思。”
挂了电话,顾临想了想上回“新闻眼”事件,给姜杉发了条微信:【人拿下了吗?】
姜杉:【…】
顾临一哂:【效率太差。】
姜杉:【可能这就是人生吧.jpg】
顾临又想了想,还是把这几天查到的章爱的资料给她发了过去,且不说她和谁谁谁有过恋爱关系,是官二代还是富三代,收过爱马仕包还是珠宝,就看这恋爱履历上清一色的性别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姜杉没戏。
那边收了消息,之后就没消息了。
顾临有些无奈,人要是“刚好”喜欢异性,符合一切社会规则,那就太好了,可以正大光明的成家立业,可以正大光明的收到所有人的祝福,可如果不幸你就不是“刚好”群体中的那一个,那也许就只能做阿飞嘴里的没脚鸟,永远也落不了地,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老侯和顾临一起去参加“Q”会议,顾临还好说,不过老侯就稍微麻烦一点,他这人一向没什么正经行头,要是挂着大金链子露着纹身怒发冲冠的坐在一群老成持重的科学家里,那就太诡异了,想想都觉得可怕,原本顾临以为老侯就借这个由头不去了,没想到他居然严严实实的给自己选了一件衬衣——规规矩矩的淡蓝色衬衣而不是夏威夷花衬衣,还打了个领带,看起来还颇像那么回事。
然后顾临就敏锐的嗅出了一丝酸臭味,看着开屏孔雀一样的老侯,想着这小子大约不是去唱单刀会,而是鹊桥会的。
顾临:“你是不是看上白如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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