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杨葭似乎做了很久了，可到底多久，细究起来却很可笑。

德里安听闻后，简直难以置信：“艾瑞儿，你要暂停生物机器人计划？这是为什么？”

“不，这不行。”发须花白的老院长来回踱步，杨葭还未开口，他就已然否决。

“我心意已决。”杨葭语气很平，在她自己的领域，她总是如此的不容置喙。

德里安抬起头来看她，朝她走近几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艾瑞儿，他们不会同意的。”

他看向杨葭的眼里闪着慈睦的光：“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

杨葭回望他，难掩沉痛：“院长，鲁斯博士死了……”

“什么？！”

她痛苦摇头：“不止鲁斯，还有莎，还有整个军护小队……他们全都留在了那片荒芜的星际地表上，全都……”

她一度哽咽，语气却越来越坚定：“这个科研项目我必须暂停掉，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德里安逐渐拧眉：“艾瑞儿，这不应该是你的样子，你知道的，科学的开端本身就是残酷的，和成果带来的福祉相比，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

“不，院长。”杨葭眼含热泪凝视他，“您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你经历了什么……”德里安突然忐忑。

“那颗荒星上是一望无际的风沙，看似平静的表现下潜藏着无尽的杀机……”杨葭心有余悸地抚上心脏，“院长，您能想象吗？一只只癫狂的瘦骨如柴的变异兽，一双双猩红的极度渴望的眼睛，层层叠叠地将我们包围……可怕，真的可怕……”

“鲁斯，还有莎……我就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獠牙将他们撕扯开，胳膊、腿……甚至脑袋……”杨葭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捂着眼睛。

“艾瑞儿……”德里安有些失语。

杨葭抬起头来，眼白染上红血丝：“院长，不止这些，您知道那颗星球上的自然力有多可怕吗？再晚一秒，只需要一秒，我就会被风暴四分五裂，躯体顷刻间化为血沫……”

“我为鲁斯和莎的不幸感到哀痛，也为艾瑞儿你的遭遇感到难过。可是艾瑞儿，你那么喜欢远古东方的文化，你一定知道涅槃重生的道理，浴火而展翅的凤凰是神鸟，艾瑞儿，你就是我们研究院的神鸟。”

“不，我做不到。”杨葭不停地摇头，“我感觉自己患上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症，我真的不能再继续那个计划的研究了。”

德里安神情严肃，思索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艾瑞儿你先去做一个全身检查吧。你的身体最重要，剩下的事情，我等你检查完再和你商量。”

“嗯……”杨葭一脸感激地离开。

三个星际时过去，德里安站在医疗室里。

“她的情况怎么样？”他问面前一手栽培起来的年轻医师。

“不容乐观。”年轻医师将检查报告调出来，划开屏幕给他看。

“她真的患上了创伤后应激症？”德里安拧着眉头，脸上的褶皱显得很不愉快。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院长。”

德里安一脸凝重：“有什么办法吗？”

年轻医师缓缓摇头：“我做了一些测试，一旦提到鲁斯、莎、荒星，甚至于生物机器人，艾瑞儿博士的情绪就会变得很紊乱，那种状态下，她确实无法进行任何工作。我想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

“如果将她不愉快的记忆抽取掉……”德里安重新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是说，让她忘记伤痛。”

“院长，您知道的，那项技术尚不成熟，如果损伤到了艾瑞儿博士的大脑，那无异于毁了她。”年轻医师隐隐不赞同。

“你似乎很在意艾瑞儿？”德里安目光如炬。

“我对艾瑞儿博士很崇拜，她毕竟是我们研究院的天才女博士。”年轻医师低头。

“我知道了。”德里安语意不详地说了这么一声，而后就出了医疗室。

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可以说非常之糟糕的，德里安回到办公室，发了联络视频，向另外一边说明情况，而后又将杨葭叫了过来。

他亲自为杨葭拉开椅子。

杨葭扶着额头：“院长，还有什么事吗？”

德里安坐回属于自己的主位，双手放在宽大的会客桌上，面朝向她：“是这样的，艾瑞儿，我刚才联络了军方，你知道的，和你们一道过去考察的有几位星际军，他们也没能回来，涉及到军士的牺牲，那边也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杨葭点头：“这是自然，他们都是星际勇士。”

德里安开始了他的“审问”：“你们此行没有探测到终极元素？”

杨葭摇头：“我们几乎将所有标注的勘测点都考察完了，很遗憾……院长。”

德里安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又开口：“你是怎么逃脱的？”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杨葭毫不慌张，她朝身后看了看，院长室的门应着她的目光缓缓打开，059出现在门外。

“靠他，我的得意作品。”杨葭说。

她收回眼，转回头，再次对上德里安微皱的眉头：“院长，这也是我要终止生物机器人计划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又有了新的灵感，优选品的机器人在各个方面的能力都远超我的预估。比起在生物机器人计划上的无休止投入，把人力物力整合到普及优选品机器人上，岂不是更划算？”

“艾瑞儿。”德里安的语气有些严肃，甚至于严苛，“你早上还和我说的是暂停生物机器人计划，现在为什么又直接说终止了？艾瑞儿，你要知道，虽然你是这个计划的主负责人，但你也不是任何事情都有资格决定！”

杨葭垂了头，不言语。门外的059迈步进来，走到了她身边。

见她一副丧气疲惫样子，德里安自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他从座椅上起身，叹了口气，正想要说点什么补救，杨葭却突然抬起了头。

“那我退出。”她眼神坚定，当真是毅然决然。

德里安撑住桌面的手不住抓紧，脸上的面皮有些绷紧。

好久好久，他才重新坐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放松开。

他面露惋惜：“艾瑞儿，你在生物机器人计划上投入了大量心血，你真的舍得放弃吗？”

“怎么可能舍得呢……”杨葭低垂着眸，“只是我无力再进行下去了，我的应激反应实在太严重了。”

“既然如此……”德里安顿了顿，待杨葭抬起头来，他才继续道，“想必将这项计划的所有研究成果都交接给研究院，艾瑞儿你不会有异议吧？”

杨葭皱眉一瞬，终是为难地点了头。

德里安的神情一下和蔼了：“我会亲自接手这项研究，技术成熟之时，艾瑞儿你依旧功不可没！”

再没什么值得可谈的，德里安终于放杨葭离开。

出了院长室，杨葭低声问身侧跟着的机器人：“人藏好了吗？”

059：“已经按照博士的吩咐，将‘他’带过去了。”

杨葭轻“嗯”了声。

在研究院吃完一顿晚餐，期间许多同事过来和杨葭寒暄，言语之间全是好奇她为什么要退出生物机器人的研究。

杨葭只感叹消息真是传得快，她三言两语回绝了那些窥探，正准备回住处，竟然又来了人恭恭敬敬地“请”她。

“艾瑞儿博士，上将有请。”

拦住她的人伏着头，恭敬地躬着身子，视线只看向她的脚尖，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

杨葭看了眼他身后的一纵小队，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飞行器就等在研究院的大门口，059正准备跟着杨葭迈上去，一只手却突然横在他身前。

杨葭头也没回：“中尉，注意你的态度。”

中尉眉头皱了皱，迟疑了两秒，终是将手收了回去。

和杨葭从荒星回来的那艘飞行器不同，作为寻常出行工具的飞行器体积更小，更注重舱内的舒适度。

难以想象，军用飞行器的内里竟然装饰得如此奢华，所以……

杨葭敛了眉目：“这是威廉上将的私人财产？”

“是的。”负责接人的中尉点头，“艾瑞儿博士是星际帝国的重要人才，自然要享受最高规格的礼遇。”

“是么……”杨葭看向飞行器的窗外，语气似是而非。

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古堡，杨葭眯起眼：“所以是威廉上将要见我，并非星际军方。”

她几乎就是用的肯定句，而一旁的中尉根本没有回给她答案，飞行器下落后，他直接干脆地抬手做出手势：“博士请。”

杨葭在舱门站定，许久没有迈出步子，那一队星际军丝毫不显焦急，具都不曾催促她。

杨葭心头止不住地冷笑，确实没什么好催的，她只剩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看来，恐怕不止飞行器和古堡，包括这一纵小队估计也都是威廉上将的私人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