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宋带着人浩荡离去,顾曳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脚跟前不到十两的碎银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抬脚随意将之踹往墙角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一脸牙酸地往回赶。
他顶着一脸的青紫回到小院,青幽还在木槽里烦躁地甩尾巴。
见他回来了,而且还挂彩了,鲛女的那股烦躁倏忽……嘿,就散了!
“哟,你被人打啦?”根本不是问句,语气里流连的全是看戏,那盈盈波光在碧绿的眼眸里流转,全全然地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顾曳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那种,转身就进到灶房将早上白得来的鱼给提溜了出来。
接着就是一顿鼓鼓捣捣,当着青幽的面将鲫鱼开膛破肚、抠腮去鳞,如何残暴如何来。
细密的鱼鳞溅落满地,一小股鱼血由远及近地迸射过来,最后稳稳当当又准确无比地落到青幽跟前,青幽:“……”
书生抬眼给了她个笑,青紫肿脸,邪恶横煞。
青幽:“……”
她故作淡定地转开头,哼,和他计较就输了……实则心里气得牙痒痒,这个贱人,竟敢挑衅她!
顾曳将处理好的鱼加工成一道色香俱全的美味,端着盘子大剌剌地坐在院中。
青幽闻到了味,有些泛口水,但她看向盘子的目光依旧淡定,于她来说有水有月亮就够了,生存之外的口腹之欲可以控制。
但书生显然不这么想,他摆出鱼来就是想故意刺激她,看到她目光转过来,便故意贱兮兮地讥讽她:“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还要吃同类啊?”
青幽:呵呵。
午食过后,书生就坐在廊下发呆,青幽则躲在日光晒不到的阴影里打盹。
她困着眼睛暼了他一眼,心道这臭书生可真是狼狈哦,简直比昨日徒手带她下山后又折腾了整整大半晚时还要狼狈,啧,丑人多作怪,活该被打。
她看出书生似乎心情不大好,也是,任谁被打了心情都不会太好。
这么无意识地想着,她的眼皮就慢慢地慢慢地要给彻底耷拉了下去……眼前的最后一丝光线将要湮灭时,她忽地一个激灵,唰地撑开眼皮!
青幽浑身戒备,她想起来了,上辈子也是这样,书生某天回来一脸的黑沉,虽说没像此时一样脸上挂彩,但也同样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愤然消沉劲儿。
当时她还傻乎乎地过去安慰他??
要命的是,就是那天他个王八羔子地割了她的血!
大概是她这边情绪变化太过激烈,发呆的书生漫不经心地转头向她投过来一眼,青幽背上要是有鳍,这会儿一定早就根根炸立起来了。
但她转而又想,她重生一次已经不像上辈子那样傻了,何况只要等她再恢复个一两天,以臭书生那惨不忍睹的武力值,她又有何可惧?
心定了下来,青幽偾张的胸膛缓缓回落,肌肉放松下来。
那边书生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看完就收回了视线,面上脸皮都没有动一下,显然没把她当回事。
他从小板凳上起身,招呼也没给她打,直接就进了房门,而后便坐在窗边苦读,直到日暮星稀也未出房门一步,竟是连晚饭都不吃了。
这是受啥刺激了?似乎还受得有点大啊……不过这都不关青幽的事,他要是饿死了,她只会仰天大笑,道一声:祸害!
只可惜祸害遗千年,一顿不吃显然饿不死他。
为了提防着对方耍阴招,青幽一下午没合过眼,到了晚上她又要吸收月华,因此身体上的伤虽然在逐步恢复,但精神却很疲惫。
她不知道那书生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整整三日都关在房间里,除了第一日进灶房烙了一大叠硬饼,第二天出房门接了一壶冷水,其余时间都通通耗费在窗边书案前,直到第四日……
第四日的时候,青幽伤已经好到一大半,最深的两处伤口已经结痂,新肉在慢慢长合。
她因为忌惮书生图谋不轨,连睡觉都是一会儿打一个盹,一会儿打一个盹,每每睡不到一刻便要惊醒睁眼,但这几日书生表现得实在太像个坐地不动的木偶了,以至于她扛不住困意,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第四日清晨之时,月色将将隐进云白,青幽的眼眸也随之隐进了眼皮,然后便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
耳边传来什么声响,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而后心脏一个狠跳,吓得她睁眼时差点直接从木槽里腾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异样,是她自己吓到了自己。青幽松下一口气,还未平复好故意,接着就看到书生进进出出,似乎在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
她一问完,书生转过脸来,嚯!一脸青紫斑斓加两个硕大黑眼圈,这人是谁?
他头发也有些乱糟,大概因为睡眠不足,脸上的伤好得很慢,此刻半颓着眼皮看她,便有种靡靡之感,放在青幽眼里自然就是不怀好意。
他手拿着一块用布包起来的包裹,开口了:“我不留你了,你且走吧,两清了。”
走?走什么走?还两清,呸!她都没说这话,他敢单方面两清?
青幽拧眉:“什么意思?”
书生装似没有搭理,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最后拿着布包回了房间。青幽赶紧从木槽里出来,拂干鲛尾上的水珠,追了上去。
她看到他屋子里一团乱,不是杂乱无章的那种乱,而且乱中带整,却又违背日常习惯。
比方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虽然整齐,可谁会把书全堆在床上?原本床上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可又为何拿布蒙了上?
“你要走?!”几乎立刻,青幽就得出了结论。
不止是走,恐怕还是出远门。
上辈子便是这样,这表里不一的书生割了她的血拿去卖了钱,然后转眼便带钱财出了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破院里,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哦,或许回来过吧,反正此后她一无所知了(鄙视眼)。
那时她于人类社会的繁俗还懂得甚少,跌跌撞撞地过了一段日子,傻乎乎地养着伤,结果伤还没好呢,就被人无情地捉了住,接着便是长达两年的暗无天日。
一切悲剧的源头便是他当初割走的那碗血。
青幽倚在门边,回想前世种种只觉郁结于心,鱼骨在喉。
她眼神变得幽暗:“所以你准备逃到哪儿去?”
她其实已经暗自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实没发现什么伤口,不过她自愈能力比人类强上许多,不排除书生趁她睡着割血的情况。
或者,他说不定动用了迷药?想到这,青幽危险地眯起了眼。
书生转过头来,困颓的眼睛因她的话瞪得大了点:“鱼姑娘,你这什么用词?”
他小幅度地喏了喏嘴:“不会说话就多读点书……”
青幽冷笑:“那你倒说说你准备去哪儿?”
书生重新埋头收拾书案,将文房四宝妥帖地收进盒子,再将盒子裹进包袱,头也不抬道:“自然是进京赶考。”
这个朝代的考官制度与科举制大有不同,一般来说院试过后再考个乡试就到底了。想要去到哪个行省做官,便去参加哪个行省的考试。
只有一点——不可参加籍贯所在的行省乡试。因为当朝官制讲究回避制度。
所谓回避制度即籍贯回避和职位回避,也就是官员不得在本籍任职,亲族内均需实行职务回避。
宰相的儿子不能为谏官,南官要北仕等等,而“不远千里去做官”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京官到底还是不同,京官的选拔要严厉得多,乡试—会试—殿试,一个不落。
天子脚下,前途万里,所以即便考试难度大大增加,也有数不尽的考生前仆后继,反正要走仕途就都得背井离乡,那自然得挑最好的地儿做官。
顾曳要赶考的目的地也是京城,这与原身的选择不太一样。
原身因为凑不齐赶路的盘缠,被同窗一顿凌辱之后,心生怨愤,最后残忍地用任务对象的血去换了十两银子,而区区十两银子只够赶往邻省赴考。
因为血不好卖,卖血的时候原身为了增加可信度,极不道德地将鲛女的情况卖得干干净净。而后因为心虚,连招呼都没敢打一声,连夜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顾曳在接收的信息中了解到,在原身弃院逃离之后,鲛女只过了不到十天的安稳日子,之后便被好事者破院而入想要一探究竟时,给逮了个正着。
前世鲛女的伤更为厉害,几乎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闯入者给捆绑了起来,再之后就彻底沦为了放血的奴隶,几经转手于两年后惨死在京城的一位厉害人物手中。
顾曳知道她想要复仇,一早就想好了要将赴考目的地由邻省变为京城。现下他靠虎皮虎鞭卖了不少银子,去京城的话,省着点花也还是够用。
果不其然,听闻他要进京赶考后,鲛女直接震惊得愣在了一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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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女鲛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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