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的经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汀烟从马上下来,顾曳想要替她理好外衫,被她躲过。他顿在半空的手令汀烟羞愧难当,直到见那手无恙落回身侧,她才从莫大的悲恐里脱身。
顾曳明显感觉到,汀烟对他更拘礼了。
“回去吧,夜里凉。”
“嗯。”汀烟隐隐有鼻音,侧开头撇过微红的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汀烟缀在后头,一步一个脚印,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无所谓地去打量他的背影。
“今晚……”他突然开口,汀烟放慢脚步。
“今晚我不曾带你骑过马。”他偏头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回过头后步速回常。
这该是汀烟最想听到的话才是,但她听后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更深的阴影笼罩,她很轻很轻地“嗯”了声,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回住处的路并不很远,汀烟只是跟着他,感觉很快就走到了头,但她根本想不到居然在别墅门口撞见了本该在三楼休息的另外两人。
“你们……”汀烟惊讶发声。
夜色朦胧,四人在后半夜的别墅门口前乍然相见,宋黎儿慌慌张张从秦齐初怀里起身,四目相对,汀烟首先移开眼。
“我……”气氛太过怪异,一向伶俐的宋黎儿也吃语。
秦齐初咳嗽一声:“你们这是?”
他本来语气平常,但汀烟下意识抓紧衣裳。
宋黎儿好似也被点醒,嘴里的话一下利落起来:“对啊,顾哥哥我和秦学长刚才去找你们看星星来着,三楼的露台很是惬意,不过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担心你们出什么意外,我就和学长出来找你们,结果我在门口摔了一跤,还好学长及时接住我,不然我可就惨了……”
“呀!你们回来了就好啊,不过刚才你们是一起去哪里玩去了吗?”她说完无辜又疑惑的眨眨眼,视线在汀烟与顾曳之间逡巡,汀烟险些抵挡不住想要躲开。
大家都不是傻子,但好像又全都不得不装成傻子,但顾曳想做什么、做了什么,却是由不得她来置喙的。
顾曳轻描淡写地笑了声:“今夜星子确实不错,下楼偶遇到,便喝了壶茶,赏了会儿星。深夜怕扰,也就没上楼敲门。”
其实哪有什么星子,月都隐在云层里,零星几颗星,哪费得着半夜起来赏景。
除却汀烟,剩下三人都是脸皮厚的,话不在真假,愿信则事情揭过。
干站在门口是可想而知的尴尬,秦齐初忖度:“既然都睡不着,不若大家一起再逛一会儿?”
顾曳看向汀烟。
“我累了,你们继续逛吧。”汀烟说罢,便绕过众人回房去了。
本就是出假唱的戏,一旦有人不配合,戏台子便都散架了。
顾曳也绕过秦宋二人:“我也欣赏够了,二位继续。”
宋黎儿“诶”了声,颇为无语。她看向秦齐初:“我们?”
秦齐初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很微妙也谈不上美好的神情里,二楼的的两扇门已经关上了,他眼神有些深。
宋黎儿吊住他的胳膊,见他也不说话,便撒娇似的摇了摇。秦齐初拍拍她的头,似是叹气:“回去吧。”
汀烟重新上床后也没能顺利入睡,有好多烦恼和纠结充斥在她心底,第一缕天光透进窗时,她索性起了床。
折腾了半夜,宋黎儿下楼时,餐桌前已经坐了两人了。她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一个低眉在喝汤,一个盯着碗发呆,长桌将两人隔出山海般的清晰界限。
宋黎儿收回打量,几步下到桌前,声线透彻活泼:“你们起得好早啊!”
顾曳放下汤碗,用过一旁的嘴巾后,波澜不兴地“嗯”了声。这时秦齐初也下了楼,汀烟视线跟着动静投向了楼梯。
眼神对视,秦齐初莫名一顿,下意识唤道:“阿烟……”
顾曳波澜不兴地投去一眼,宋黎儿将视线定在了汀烟脸上。
“齐初,你饿了吗?我做了早饭。”汀烟站起身来,声线很是温婉,昨夜一切像云雾揭过,可到底是水过无痕还是掩饰波澜,谁也不知。总之,四人之间,从昨夜过后,有些微妙的分子在空气中浮动。
只是连顾曳都没想到,对于这种微妙,最先给出应对的人居然是汀烟。他将视线抽身回来,向汀烟看去,试图看透她的想法,但她从早上一直道现在都在回避和他对视。看了看这满桌的菜,顾曳朝椅背靠去,阴阳怪气地笑了下,倒是没让人听到。只有坐他对面,而视线明明是放在秦齐初那儿的汀烟,身体绷紧了一下。
秦齐初抵唇咳嗽了声,眼皮敛下,放下手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容,快步下楼。
“正是饿了。”他拉开座椅入桌,既惊讶又关切,“这么多菜,幸苦你了阿烟。”
见他满意,汀烟便重新坐下,很是赧然:“不当事,我在家也做习惯了。“
宋黎儿暗暗咬唇,忽又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哇……宋姐姐可真贤惠,除了厨艺,宋姐姐应当还有许多拿手的吧?”
汀烟低头:“除了做饭,我女红还算拿手。”
“那方姐姐会做板报吗?”
汀烟迷茫一瞬,搜刮了下脑袋里的印象,大致猜出“板报”是个什么东西,遂摇了摇头。
“哦——”宋黎儿意味身长地哦了声,接着问,“那送姐姐会打排球和跳芭蕾吗?”
“……”汀烟倒也想透了些事,抿唇继续摇了头。
“这样呀……”宋黎儿拿筷子点了点碗,最后总结,“那看来方姐姐确实有些跟不上时代了,这些都是非常基础的课程,就算不进大学,也有很多人请家教来教导的。”她咬着筷子,拿眼去觑汀烟。
不是不清楚这翻话背后的心思,但汀烟还是不能自控地红了耳朵。
秦齐初轻轻咳了声,用眼神睇了宋黎儿一眼,本意是希望她适可而止,但反倒令宋黎儿更为不快。
宋黎儿撇开头,扫到了顾曳。这一桌四人,汀烟和秦齐初都是商贾之家,而顾曳和宋黎儿是文人世家出身。别的不敢保证,在学习方面,宋黎儿有把握顾曳和自己是持统一意见的。
“顾哥哥,你觉得呢?”宋黎儿满怀信心地看向顾曳,非常希望他也发表发表意见,好衬托出方汀烟是多么落后上不得台面!以为会做几个菜就多了不起了吗?可笑!现在谁还会在意这种东西。
“我觉得?”顾曳轻笑了声,视线在这一桌菜上打量了几眼,然后看向汀烟。
汀烟抿唇,藏在桌面之下的手抓紧了衣裙。
“我觉得……”半晌的沉默之后,顾曳终于移开视线,看向秦齐初,声音温润、不偏不倚,“秦小少爷挺有福气的。”
秦齐初傻笑,点头称是。汀烟却莫名的,如芒在背。
宋黎儿咬牙,突然提起筷子,指着桌上的一道“袜底酥”评头论足:“这个酥我家的厨子做得最是拿手了,层层起皮,色泽金黄。方姐姐做的这个,我看还差点火候儿,上色根本不均匀。”
其实宋黎儿说得没错,这道酥饼确实有瑕疵。只是她不知道做袜底酥是需要特制的泥炉的,岛上根本没有,汀烟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但面对她笃定的指摘,汀烟根本没办法辩解。
宋黎儿心里得意,甚至脸上已经有了轻嗤的表情——不过如此。
桌上沉默下来,就在这沉默还不知要蔓延几时时,顾曳突然提筷。众人视线被他牵动,就见他夹起那道饼,举在半空,眼神审视。
汀烟难捱到几乎要羞耻逃离。
“袜底酥原起昆山,相传是宋代某个皇帝的妃子搜刮民间艺人献上的,对烘烤技艺要求确实很高,非一朝一夕就能掌握。我曾在高规格的宴席上吃到这道酥,每一层都薄到透明,既有光泽又有香气,吃起来松脆爽口。”
“是吧!”宋黎儿得了劲儿,“这道酥可不是随便哪个就能做的!”
汀烟脸色已经有些白。
秦齐初有些为难地看向宋黎儿,但宋黎儿不接招。
顾曳话未完:“我小的时候,姆妈也给我做过这道酥。”
“那想必一定做得很不错!”至少比桌上这个优秀多了!宋黎儿想也不想地接话。
顾曳笑了声:“我记得姆妈好像烤糊了。做这道菜要一步不离地守在炉边,一眼不错地盯住炉膛,一不注意就会过火。”
宋黎儿脸上的笑突然尬住,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就在宋黎儿再想插两句话进来时,顾曳定定地看了那酥饼一眼,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放入嘴里……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很统一的没说话,只看他吃饼,注目礼近乎神圣,场面还挺好笑。
他吃得很慢,有种慢条斯理的优雅。品尝完放下筷子,顾曳擦擦嘴,动作依旧好看。
“吃过名厨做的,也吃过姆妈做的,姆妈做的虽不如名厨的漂亮,我却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有心意的饼,可惜姆妈去世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种味道了。”
“所以,秦小少爷,你挺有福气的。”
“……”宋黎儿几乎愤懑,一个两个眼睛都是瞎了吗?还是说这女人有什么**汤!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用!”宋黎儿腾地站起来,语气冷硬,一点也不复先前的骄傲活泼,扔下众人离桌。
秦齐初却神色复杂,视线在顾曳身上看了下,又转向汀烟。汀烟接到视线,微愣,体会到了那意味后,抿唇别开头。
顾曳也起了身:“二位慢用。”
汀烟转回头,望向顾曳离开的背影,神思难辩。
“阿烟,”秦齐初唤回她的心绪,“我想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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