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宝堂兰言慰胞妹

花老太太固然偏疼二房,但夫死从子,殷老太爷去世后,她依靠着大房赡养,轻易不肯拂逆了长子的心意。且桃姐儿是殷府第三代中最得殷太后欢心的孩子,光看她说亲的阵仗便知前途无量,姚氏若是此时为了替女儿出头而给谢太太没脸,开罪了余氏,绝对讨不了好去。

金桂自入了西府,没少受到姚氏的磋磨,起初看在婆母的面子上尚且不敢为难,等后来花老太太见姚氏温驯地听从了她的吩咐替丈夫纳了通房,金桂却并不得殷萓沅的喜欢,心便淡了。花老太太撒手不管,金桂的日子立时难过了起来,每日要在姚氏跟前立规矩不说,还要受到远山、丹桂等人的作践。

只是此刻她虽然存了看热闹的心思,等着见姚氏惹了余氏厌弃之余,再被花老太太呵斥一通,可到底未能如愿。

厢房里才上了药的婷姐儿听见母亲为了她要去和亲戚理论,顾不得脚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出来请求母亲收回成命。见姚氏踌躇,便甩开扶着她的乳母的手,挣扎着要下跪。

姚氏便有万般不好,一颗疼女儿的心却是真的,出头原本就是为了女儿,见女儿这般苦求,只得应了,承诺不去和谢太太对峙,也不在余氏和花老太太跟前提起此事,婷姐儿这才起来了,被乳母抱回天宝堂小憩。

见婷姐儿走得远了,姚氏又是心疼女儿的伤,又恨婷姐儿不识好歹,半是伤心半是委屈,见长女还留在身边,便拉了她叹息道:“你瞧瞧,我这一番为了她的心,她还不领情!”

娉姐儿也不理解妹妹做甚为了一个外人伤了母亲的心,想了半日,觉得是小女孩家家自小除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并没有年纪仿佛的玩伴,异性的更是少见,这才稀罕谢家兄妹的陪伴。若是母亲开罪了谢太太,殷氏姐妹同谢氏兄妹的情谊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此倒也说得通,便拍了拍姚氏的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妹妹还小呢,不想失了玩伴,等她再长大些,就知道娘亲的好了。”

小孩子作了大人模样,逗得姚氏破涕为笑,心道小女儿虽然性子有些古怪,好在大女儿还是懂得体贴母亲心意的,心中万分欣慰,看向娉姐儿的目光也更加慈软。

娉姐儿安抚了母亲,又往天宝堂中去看望妹妹。走到外间恰巧见到婷姐儿的乳母陶妈妈走出来,看见娉姐儿,笑得有些尴尬:“二姑娘来看我们姑娘了?多谢二姑娘关怀,只是我们姑娘才刚睡下,等她醒来,奴婢一定告诉她您来过了。”

娉姐儿自小就会看人脸色,见陶妈妈笑得勉强,便知道婷姐儿不是睡了,而是不愿见她,想必是恼她在姚氏跟前说破了真相。她微微一笑,不顾陶妈妈的阻拦,一面说话一面往里间走:“不妨事的,我只是忧心妹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她一眼便走,不会吵着她的。”

陶妈妈还待阻拦,娉姐儿却仗着人小,从她胳膊底下钻进去了。

姑娘的绣房精致,因着在春日里,便以嫩绿色为主调,黄檀木矮几上的双耳如意方樽中供着时新花卉,不必点香就是一阵醉人的芬芳。除了色调,里面的陈设与娉姐儿自己的房中大同小异,她也不仔细打量,一路直奔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伸手把外头的帐幔撩了起来。

透过浅色的花鸟草虫帐幔,隐约可见床中央鼓起一个小包,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个小包立时平了下去。想必是婷姐儿起初坐在床上发呆,见她来了便躺下装睡。

娉姐儿轻车熟路地把内侧的帐子一道撩起来,爬到床上,见婷姐儿朝内侧睡着,留给她一个气鼓鼓的背影。娉姐儿忍了笑,自家也躺下去,这才伸手拨弄她:“我知道你没睡,你是在恼我,对不对?”

婷姐儿没有说话。

娉姐儿叹息道:“小没良心的,真是枉费我一番苦心。又是替你和劝伤心的娘亲,又是替你保下得力的丫鬟,你就这么对我?”

前半句婷姐儿还能明白,她逆了姚氏的意思,姚氏定然是会伤心的,可后半句她却不懂,遂翻过身来,看向胞姐:“我的丫鬟怎么了?”

娉姐儿笑道:“你总算肯同我说话了,这下不装睡了?”婷姐儿这才知道后半句不过是哄她的托词,气得又要转身,被娉姐儿一把拉住了:“你不欲娘亲同谢太太起争执,原是一片好心,我省得。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口咬定是自己失了脚,娘亲必要怪你身边的丫鬟伺候不精心,没有看顾好你,一样也是要罚的。你挂心瑜姐儿,可曾考虑过霏雨和霪雨两个?”

婷姐儿愣住了,显然是没想过这样多。她倒也不是如娉姐儿想的那般一时义气要护着两个小玩伴,只是受到陶妈妈和姚妈妈的教导,性子宽厚,不愿为些许小事与人计较,因着自己伤了脚,惹得谢太太与余氏为难。且她自记事起,眼见母亲姚氏与伯母余氏时有龃龉,姚氏回回都要跳脚,却没有哪一回真的占理,讨了便宜去,故而也是发自内心地不愿生事。

婷姐儿虽然心正,却到底年小,考虑事情不能面面俱到,一心想让这桩小小的闹剧止住,却没有考虑到谢载盛固然能因为她的隐瞒而逃过一劫,姚氏的怒火总要得到平息,无妄之灾却要降临到霏雨和霪雨身上。

娉姐儿见她听进去了,便继续劝道:“我自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丁是丁,卯是卯的,谁做错了谁承担,再没有表少爷做错了事情,要两个丫鬟来背锅的。既是气不愤,又是心疼霏雨她们,所以才没顺着你的意思隐瞒,你可还怪我?”

霏雨和霪雨在婷姐儿三岁的时候来到她房里,在她最粘人的年纪照顾了她两年,又不似乳母养娘那般老气横秋,在婷姐儿心目中是两个宠她爱她的大姐姐,与她们感情很深。若是因为此事被姚氏发落了,轻则罚月例挨板子,重则拉下去配人永不许她们进院子,想到这里婷姐儿不由打了个寒噤,心中生出一股悔意来。

她声音便软了下去,伸手抱住了姐姐,把脸埋在她肩膀上,细声细气道:“不怪了。”娉姐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听见婷姐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要多谢姐姐。往后我做事定要更加仔细,考虑得更加周到。”

娉姐儿脸上的笑意加深,拍了拍妹妹的背:“真是好孩子。晚些时候,记得哄哄娘亲,莫伤了她的心。”婷姐儿乖乖地“嗯”了一声,姐妹两个便拥在一起睡了。

陶妈妈在外头一直捏着一把汗,怕两位姑娘吵起来,一直竖起耳朵在外间听动静。起初还能听见里头嫩生生的说话声,到后来便没有声息了,蹑手蹑脚进去一看,只见两位姑娘抱在一起,睡得小脸通红,想必是已经和好了。陶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觉便睡到了晡时,平日里再没有睡得这样久的,今日想必是一个伤着了一个累着了。姚氏也不遣人叫她们,由着她们睡。还是陶妈妈忧心姑娘们睡得错过了饭点,晚上又走了困,这才把她们叫醒。

娉姐儿既是睡在婷姐儿房里,便由着婷姐儿的下人一道服侍了,她打着小哈欠,伸出手由着霪雨给她穿衣,霪雨一面替她将盘金的珍珠扣子扣进纽洞里,一面小声地道谢:“今儿多谢二姑娘替我们说话,免了我们罪责,我同霏雨感激不尽,夜里下了差事,再一道来给二姑娘磕头。”

娉姐儿笑着摆手,又替妹妹说了句话:“你们也别恼了婷丫头,她没想那么多,听说险些连累你们,悔得什么似的。”霪雨忙道:“奴婢省得,我们姑娘素来心软。”

夜间定省的时候,姚氏虽然答应了婷姐儿所请,脸上还是不免带出些来。花老太太也听说婷姐儿崴着了,心疼得什么似的,连声道:“好孩子,既伤了脚,这些日子就不必来请安了,好生将养才好。”她看了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姚氏,意有所指:“婷姐儿这样懂礼,是老二媳妇教得好。金桔,把我那一套阿福娃娃拿出来,老二媳妇带回去给三个孩子玩。”

姚氏既答应了不说,心里已经认定只能吃这一记闷亏了,不意还能讨着赏,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连忙谢过花老太太,吩咐群山接了。

姚氏不查,坐在花老太太边上的婷姐儿却会意,知道花老太太送摆件,一来是抚慰吃了亏的二房,二来也是称赞姚氏没有当着人闹起来,在亲戚面前失礼。自己的一番苦心总算是有了回报,婷姐儿眉宇间隐藏的那一丝焦虑便消失无踪了。

第二日,惟馨楼里读书的小身影便少了一个。婷姐儿伤了脚,实在不宜走动,虽然有心求学,却也只能等腿养好了再去德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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