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风雪侵袭外室上门

娉姐儿尚在感慨,妾室们生怕她心绪不佳,一时都不敢说话,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这时候洛水忽地进来回禀道:“夫人,外头来了个年轻的孕妇,肚皮大得很,说是求夫人发发慈悲,收留她。门子不敢擅自做主,就报到我们院子来了。”

娉姐儿不明所以,几个妾室也面面相觑,还是韦姨娘见识多些,想了想就笑道:“许是什么贫苦人家,冬日里捱不下去,就到富贵人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舍些银米,好熬过严冬。”

苏氏是丫鬟出身,年少时也曾见过经过贫苦人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事,又心性良善,闻言便念了句佛,感慨道:“真是可怜见的,大着肚子还要出来乞讨。”

娉姐儿也动了恻隐之心,就吩咐洛水:“你去问问那妇人,家里还有多少人口,估算着给他们足够过冬的银米,也别给得太多了,仔细叫歹人盯上,反倒害了他们。”想到来者是个孕妇,又补了一句,“再到库房里寻些孕妇使得上的补药,一并给了她罢。”

洛水答应着去了,娉姐儿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坐着,想到自己吃饱穿暖,郦轻裘甚至还好酒好肉吃得脑满肠肥,此时估计正搂着贺氏享乐,外边却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冒着风雪侵袭出门乞讨,不由地深切感受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讽刺。

但渐渐地,她又察觉到不对了,无论如何,孕妇亲自出门乞讨,实在是太奇怪了。但凡她家里还有一个人在,都不会需要她挺着大大的肚子跋涉。既然需要她亲自出门,则说明她多半是没有家人了,那给她银米的意义就不大了,还得请个人去照顾她,难怪洛水说她的诉求是“请求收留”而非“请求施舍”。

不过收留一个孕妇在家里生产,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时人对于人生大事的所在地方,有着郑重其事到近乎刻板的规定,例如夫妻成婚地点一定要在夫家的本家而非别业,人死后一定要“落叶归根”,孕妇可以在娘家待产却一定要在夫家生产,媳妇可以在娘家养病却不能在娘家咽气等等,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不正式的,不吉利的,不圆满的。

这个孕妇与郦家非亲非故,如果让她在郦家生产,对郦家和孕妇自己的本家都说不过去。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郦府所在的帽儿胡同,住的人非富即贵,郦家既不在街头,也不在巷尾,孕妇为何偏生选中了郦府来求助呢?总不能是她从一头挨个儿求情过去,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大发慈悲地帮助了她罢。

虽然觉得不对,但在娉姐儿想明白个中关窍之前,洛水就先回来复命了:“夫人,那位有孕的夫人说,她已是无家可归了,请求夫人收留,容她在郦府生下孩子。”

事态果然向着娉姐儿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她不由地蹙眉,正欲说话,洛水就接着说道:“奴婢以为这样不妥,就擅自做主,婉拒了那位夫人的请求,又提出我们府上可以替她向育婴堂、栖流所之类的地方打个招呼,供她栖身,或是请一两个干练的妈妈随她家去,照顾她产子和坐月子。不过那位夫人也拒绝了,她说想求见夫人。奴婢本想回绝的,但那位夫人说,她肚里的孩子与郦府有些渊源,须得当面与夫人禀明,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请示夫人。”

洛水的处置已经相当干练了,娉姐儿颇觉满意。但是这样干练的处置还是不能令那位孕妇消停,事已至此,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那位孕妇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娉姐儿一面了。

娉姐儿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特别是在听到“她肚里的孩子与郦府有些渊源”之后。郦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郦轻裘没有半个兄弟姐妹,如此还能有什么渊源?都不用问,娉姐儿就已经猜到了,那位孕妇肚里的孩子,多半是郦轻裘在外面播的野种。

在场的妾室们也都并不笨,听了洛水的话,纷纷变了脸色。似苏氏、王氏这样胆小又不爱生事的人,已经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起来。而韦姨娘与沈氏则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娉姐儿,满面忧色。

该来的躲不过,娉姐儿吸了一口气,先遣散了众人:“你们都散了罢,”她甚至还有闲心叮嘱韦姨娘,“韦姨娘,再过半刻钟维姐儿的指甲就染好了,记得替她拆布。”

等妾室们都散了,娉姐儿才冲洛水冷笑道:“她既然敢上门,想必是有什么筹码,打量着身子沉重了,孩子将要足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下来?殊不知想要拿捏她,办法多了去了,什么难产而亡,幼年夭折,也不是没有先例在。”

洛水被她吓得脖子一缩,娉姐儿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是怒极了才会口不择言,语毕自己也觉得无味得很,勉强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真叫我手上留下人命,我往后夜里也不必睡了。”她意兴阑珊地叹气,吩咐洛水道:“你先把她叫进来,一路上留心点,哪个下人看得津津有味指指点点的,你都记下名字来,挨个申斥告诫一番。等这妇人进来一刻钟后,你再去晴帆舫,把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叫过来。”

以前在丫鬟们面前,娉姐儿还勉强保留一丝对郦轻裘的尊重,但此刻她心中已经认定这位上门的孕妇肚里结的正是郦轻裘的孽胎,嘴里当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若在平时,洛水肯定又要被吓一跳,但方才已经被更夸张的话震慑到了,惊讶也被冲刷成了木然。

洛水也情知若一切果如娉姐儿所料,那么兹事体大,身为鸾栖院的大丫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于是收拾了心情,肃然应是,依照娉姐儿的吩咐去办了。

不多时,只见帘子一动,一个眼生的妇人就走了进来,她肚腹高高隆起,走路显得十分吃力,两只手一上一下捧着肚皮。原本娉姐儿听洛水说她肚子很大,心里的预期是怀胎七八个月,可如今看来,岂止七八个月,只怕不是九个月,就已经足月待产了。娉姐儿简直担心待会她一个激动,就让孩子在鸾栖院呱呱落地了。

那妇人甫一进门,只觉得暖香扑面,金碧辉煌,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却也并不四处打量,只朝主位上望了一眼。

只一眼,娉姐儿就断定此人并非什么良家女子。盖因正经人打量别人,目光皆是清朗大方,视线由上而下,在面庞或是双眸处略微停顿。可这妇人一双眼却是从下而上,斜斜地睇过来的,即使没有故作媚态,眉梢眼角也自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风情。

这样的目光对于娉姐儿而言也并不陌生,因为醉颜楼出身的贺氏,就是这样看人的。

本来似这般外宅上门的情况,身为主母,娉姐儿想的首先自然是立威,要让她知道出身名门的主母是她不可冒犯的存在,再慢慢地套问她的情况,但见她月份这样大了,立威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娉姐儿就冲方才王氏坐过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

那妇人斜签着身子慢慢地坐下了,却并未坐实,双膝靠着一边的扶手,两腿斜斜地伸直,若没有一个臃肿的肚子,倒是显得腰细腿长,身材玲珑浮凸。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该有的坐姿,娉姐儿暗暗地评价道。

她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称呼?”

那妇人细声细气地答道:“奴家蒋氏。”

她声音轻而细,音调又高,说话的时候咿咿呀呀,仿佛在吊嗓子,有几分像唱小戏的戏子。

娉姐儿眯起眼睛,继续问道:“听我的丫鬟说,你自称腹中的孩子和我们府邸有几分渊源,我且问你,你肚里怀的,是否是我家姑爷的孩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姑爷姓郦,双名轻裘,高高的个子,鼻梁很挺。”

蒋氏没有料到娉姐儿竟然如此爽快地开门见山,原本打好的腹稿一时间全无用武之地,愣怔地扇了扇睫毛,才如鹌鹑般应了声“是。”

娉姐儿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扬声喊人:“云澜来。”

云澜在外头候着,对于洛水的回禀也早已听闻风声,心中正惴惴不安,听见夫人呼唤,连忙进来听用。娉姐儿吩咐道:“云澜从随侍处点几个婆子,将东北角的钟庆轩速速地拾掇出来,你再把今日当值的两个小丫鬟喊去车马房,一个寻了抬软轿的婆子,把人抬到钟庆轩去,一个吩咐小厮去请大夫来,最好是妇幼、千金科的。”

云澜忙不迭地应了,也不去细想这些吩咐意味着什么。她手脚利落,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四个力壮的婆子抬了小轿来,一阵风也似的,将个蒋氏抬到了钟庆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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