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莽谏言乃医者仁心

娉姐儿喜道:“这个主意很好,就这样办,如此也不会错冤了好人。”

约摸两三日的功夫,与蒋氏有关的一切事宜就都有条不紊地安置好了。一应服侍人手悉皆找齐,在鬓云的教导和管理下,钟庆轩的日常井井有条地运转起来。

因为娉姐儿发布禁令,严禁和光园内私底下议论打听蒋氏的出身来历,也禁止她们靠近钟庆轩左近窥探,钟庆轩又刚好在和光园的角落,与之相邻的染月亭并非院落,因风榭又无人居住,十分幽僻。蒋氏身子沉重,也不便随意在和光园内游逛。所以众人虽然难掩好奇,却都碍于夫人的禁令,连蒋氏的面都未能一见。

这一日上午,娉姐儿料理完东花厅的庶务,本想寻了鬓云说话,谁料鬓云正忙着,没工夫搭理她,她便只得另外寻了事做。因见门房呈上来的册子上可巧写着今日是请老大夫上门请平安脉的日子,她干脆把原定在下午的看诊提前。

待老大夫望了气色,又把过脉,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确认了娉姐儿的健康,她就顺理成章地问起了府中各人的情况。老大夫笑道:“一切都好。府上的三位千金身子都很康泰,大姑娘正在发身长大,天癸期间难免出现腰酸腿软的状况,性寒的东西要避忌;二姑娘略显消瘦,若能多进饮食,便更好些,元气也更充足;三姑娘呢,则与二姑娘相反,略少吃些以免积食,另外甜食也要节制,免得坏了牙齿。”

三个女儿的健康状况虽然重要,却并不是此时娉姐儿真正想问的。她“嗯”了一声,斟酌了措辞,踌躇道:“那我们府上那位有孕的姨娘,一切可好?”

老大夫点头道:“都好,都好。前几日虽然冒了风雪受了颠簸,但如夫人身体底子并不差,倒也并不凶险,只是……”

娉姐儿的心随着这一句未完待续的“只是”高高地提了起来,她睁大眼睛盯着老大夫那被胡须覆盖着的嘴唇,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老大夫却不合时宜地犹豫起来,他望了望娉姐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下去。

娉姐儿急道:“大夫,您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罢,不必顾忌!”

老大夫回想起自己与郦家夫人的几回接触,忆起她的确是极为爽朗的一个人,有时候说话虽然直率了些,却难得有一种深宅大院里少见的坦诚。念及此,他就按下了心中对于开罪别人的一点恐惧和犹豫,缓缓道:“夫人您也知道,是药三分毒,贵府的这位如夫人,从前或许是避子的汤药用得太多,在子孙缘分上是有几分淡薄的。如今虽然侥幸有了身孕,孩子难免禀赋柔弱,母体将来再受孕的可能也很微茫了。”

他捋了捋胡子,又道:“夫人莫怪老夫多口,老夫一点医者的唠叨,若令夫人不快了,还望别往心里去。”

娉姐儿听得双目圆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大夫是误会自己给蒋氏吃了太多的避子汤,导致她身体不好,非但肚里的孩子可能天生体弱,将来也很难再度怀孕。

娉姐儿平生最厌旁人误会自己,连连摆手道:“大夫误会了,不是我——”

想来蒋氏从前是暗门子,为了持续营业,避子汤肯定不能断。直到跟了郦轻裘,一心想怀个孩子好进门,才开始停药和调理身子,如此体质能好才奇怪呢。

但她又不能实话实说,让老大夫知道郦家怀孕的姨娘从前是暗门子,将家丑暴露在外人面前,只能含糊道:“蒋姨娘从前身世坎坷,她的身体情况或许与过去的经历有关。但大夫您要信我,我是决计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老大夫笑道:“夫人行事光明磊落,府上的其他几位如夫人也并无相似的症状,老夫自然是信您的。”他想到自己身为郦家常请的大夫,从前却未曾为蒋姨娘请过脉,也不记得九个月前郦府哪位姨娘有喜,心中料想这位蒋姨娘的来历多半也是有些曲折私隐的。不由地有些懊恼,方才口快了些,激得郦夫人自证。

但他医者仁心,见好好的一个妇人硬生生因为滥用药物导致身体不好,心中十分不忍,才会出口劝告。若是一味担心得罪人,隐忍不加提醒,又是有违医德了。

老大夫又抚慰了娉姐儿几句,又反复承诺自己口风很紧,娉姐儿才放松下来。又有些担忧地问道:“您既然说蒋氏身体不好,那依您看,她产育的时候,可有几分凶险?”

老大夫答道:“如夫人虽然因为用药伤了根基,但老夫先前也说了,她的底子不坏,只要心情愉快,没有受惊,孩子胎位又正,生产时与旁人无异,不会太过凶险的。”

一时“伤了根基”,一时“底子不坏”,娉姐儿听得有些糊涂了,想了一会儿才捋明白,前者说的是千金科的问题,后者则说的是蒋氏的整体健康状况,换言之蒋氏虽然因为服用过量避子汤产生了一些千金科的问题,但她吃得香睡得好,身体壮壮的,生产不会有大问题。

娉姐儿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伤害蒋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平安生产。否则若蒋氏在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落到旁人眼里,肯定会觉得她这个正室夫人容不下蒋氏母子,又要有流言蜚语纷至沓来,她又将背负千古奇冤。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上一回的侥幸,天降锦衣卫替她封口。为了不憋屈死,她就要尽力保证蒋氏的平安。

听到老大夫的保证,娉姐儿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才想到险些忘了最初的目的,她请老大夫过来,本来是想打听打听,是否能提前知道蒋氏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等她犹豫着问出了这个问题,老大夫却笑了:“夫人拿这个问题来问,可是高看老夫了。听闻宫中极好的千金科圣手,以及极为娴熟的接生娘子,或许可以通过望闻问切提前知道是璋是瓦,不过老夫造诣有限,的确是不知情哇。”说到此处,他又冲娉姐儿眨了眨眼睛,“不过夫人也不必心急,无论如何,一个月之内也都能揭晓答案了。”

没有听到答案,娉姐儿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更为紧张。她不由地又想起从洪姨娘处听说的旧事,当年的玉兰百般打听房夫人和洪姨娘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郎中这样神乎其技,可以摸出一个胎儿的性别。以郦家的能力,只怕是请不动那种程度的名医的罢?那郎中若是信口开河,岂不是白白造孽,害得房夫人被玉兰百般针对磋磨?可事后洪姨娘的确生了个女儿,房夫人小产流下的也的确是个男婴,若是信口开河,开得也太准了些。

想到房夫人,娉姐儿顿起恻隐之心,又生一丝惆怅,不由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老大夫察觉她的动作,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您的身体一切安泰,缘分到了,自会有子嗣的。”

娉姐儿忍不住叹道:“我如何能不心急,与我年纪仿佛的闺友,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另外我们家姑爷也是望三十的人了,膝下犹虚。”

虽然心急,虽然抱怨,但子孙之事,确实是无可奈何的。送走了老大夫,娉姐儿靠在迎枕上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鬓云终于得闲,进来向娉姐儿道:“夫人找我?”娉姐儿就招手让她和自己并排坐在炕上,道:“就是想问问你,几日过去了,大妮儿可有私底下和府上的谁联系?”

大妮儿就是从前服侍蒋氏的丫鬟,亦即那对中年夫妻的女儿。三日前娉姐儿将人叫过来看了,那对夫妻老实巴交的,问一句答一句,话不多,但口齿还算清楚,也没有答非所问的情况,看不出是否受过调理。进得府来,两人都有些胆怯,头也不敢抬,更不用说四处张望着寻找熟人,和熟人打招呼了。娉姐儿就仍命他们看守空屋,打发他们回去了。至于大妮儿,则是娉姐儿与鬓云商议好的饵食,要放在钟庆轩里钓鱼的。

鬓云闻言,先笑了一声,才道:“人家现在叫偎红了,蒋姨娘给取的名字,与另一个随侍处拨过来的一等是一对儿。”娉姐儿忍不住道:“另一个该不会叫‘倚翠’罢?”鬓云笑着点头,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拍着手笑起来。

笑了半日,娉姐儿才停下来,理了理鬓发,冷笑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给丫鬟取个名字,都要暴露出旧日的行当来。从前贺氏给丫鬟取的什么流风回雪,我已经觉得酸溜溜的牙疼,如今有了蒋氏的衬托,倒是贺氏还显得文雅些。”鬓云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娉姐儿又问:“那么这个偎红,可曾露出端倪来?我倒要看看这府上谁宁可当姑爷的忠实走狗,连我一道瞒在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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