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载弄之瓦喜忧参半

等倚翠依令去了,鬓云独自立在钟庆轩的中庭,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来。

一切果然在夫人的掌控之中,对偎红、小雀儿二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假装没听见蒋姨娘所说的话,着二人仍旧回去当差。小雀儿且先不提,且说偎红回去之后,蒋姨娘见她平安无事,夫人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就会立刻意识到夫人没有被她的三言两语左右,筹划不成,失望甚至恐惧必然充斥着她的心田。而偎红被蒋姨娘一番利用,心中若无怨气,就不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而是圣人了。

偎红原本算是蒋姨娘的一枚棋子,利用她和小雀儿之间的亲戚关系,挑动夫人对陈姨娘、对钟家的怀疑和愤怒,若一切如蒋姨娘所预料的那般推进,偎红根本没有任何反噬的机会,就要化为内宅争斗的牺牲品。但如今夫人没有入彀,就只能由蒋姨娘本人来承受自己播种的恶果了。

尽管鬓云将偎红从柴房里放出去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她不要格外刺激蒋姨娘了,但仅仅是她的出现,还是给蒋姨娘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心情激荡之下,果然催动胎气,立刻就要生产了。

偎红这一条线,已经按部就班地推进了下去,原本此人打从外宅时期就贴身伺候蒋姨娘,又追随蒋姨娘进了郦家的门,得以一跃成为一等大丫鬟。两人主仆情谊不浅,偎红应该也对蒋姨娘抱有感激之情,想要从偎红那里打听蒋姨娘的过去难度很大。但如今却又不同,有了今日这一出,主仆情分荡然无存,想撬开偎红的嘴也就不再是天方夜谭了。

蒋姨娘的过去本就不是白纸一张,只要稍加打听,拿捏住她的把柄,即使她有儿女傍身,也只有被辖治的份儿。

余下就只有小雀儿那一条线了。方才的短暂接触,鬓云已经感受到小雀儿的机敏,较之她那位一想清楚来龙去脉就掩盖不住愤怒之色的表姐,作为妹妹的小雀儿虽然年纪更小,但显然要沉着聪颖许多,想必她回去之后权衡利弊,绝对会给钟家通风报信,让他们提防蒋姨娘。如此就能顺利将蒋姨娘原本的计划化为夫人所用,让陈姨娘忌惮的对象,从夫人变为蒋姨娘。

蒋姨娘这一招,终究还是将夫人看得小了。想来从前蒋姨娘待在外宅里谋划着进郦家的门,对郦家诸人的情况也要尽力打听。她的信息源有限,不外乎向郦轻裘本人打听,抑或是向奉郦轻裘的吩咐照拂她的钟家人打听。想必是从这些人口中听说,夫人善妒,性子又严厉,以为她真是那种一激就跳的角色,才会用这样堪称拙劣的方法挑起两边的争斗。

但经此一事,也足以看出蒋姨娘的心狠手辣,仅仅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就毫不犹豫地断送了陪自己过过清苦生活的丫鬟,丝毫不顾彼此之间的情谊,以及偎红一家子堪忧的前途。

还是自家夫人心善,汾水千真万确做了背主之事,夫人还要费尽心思替她周全,让她有个体面的归宿。

鬓云如此想着,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她回想起当年一起当差、一起成长的伙伴——梅雨、谷雨。尽管她们跟着婷姐儿,嫁去了锦绣堆叠的甘家,过上了更平静也更优渥的生活,但鬓云半点儿也不羡慕。在她看来,一份惺惺相惜,患难与共,几乎超越姐妹之情的主仆情谊,远远比梅雨、谷雨与婷姐儿之间那种畏惧与威慑、服从与掌控的主仆关系要健康得多、珍贵得多。

是偎红的脚步声让鬓云从思绪中回转过来,望着这小姑娘脸上依旧鲜活的愤怒,鬓云笑了笑,提醒她:“把脸上怒容收一收,免得姑爷回来心疼蒋姨娘,借口你冲撞了她惊动胎气,又罚你。”

偎红从前在外宅里的时候,是见识过郦轻裘对蒋姨娘是如何的千依百顺的,为了蒋姨娘的三言两语而惩罚自己,确实像是老爷能做出来的事情,不由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鬓云见状,叹了口气,又提点她:“蒋姨娘一见你平安无事,就吓得惊了胎,可见她有多做贼心虚了。依我看呢,平安生产之后,她多半是容不下你的,你也要想好自己的去处。”

对于偎红的命运,夫人并没有额外的安排——她向来性子粗疏,即使努力鞭策自己静下心来细细筹划,也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有一些地方需要旁人来查漏补缺。鬓云早就惯了,也不觉得是一种负担,反而觉得跟着夫人行事,有一种冒险般的刺激感觉。

她就顺手弥合了这一丝罅隙:“往常进了院子的丫鬟,若被主子退回随侍处,依照惯例是不能再进院子服侍的。你既然和你妹妹要好,我就安排你和你妹妹一处,在随侍处打杂跑腿,你意下如何?”

偎红现在只求能有安身立命之处,哪里还有额外的奢求,况且鬓云的安排对她已经相当照顾了,随侍处活计轻省,又有亲戚照拂,当即点头如捣蒜,喃喃道:“也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气,蒙姑姑您这样的照拂……早上的事情还未来得及谢您高抬贵手,如今又得您庇护。”

鬓云笑了笑,又问她:“从一等大丫鬟沦为随侍处的跑腿,你心里可会觉得委屈?”

回答她的是偎红质朴的笑容:“不会,像奴婢这样从外头才买进来的丫鬟,能成为一等大丫鬟已是飞上枝头了,如今不过是回到原点,哪里会觉得委屈。况且冤有头,债有主,奴婢是为了什么飞上枝头,又是为了什么跌到泥里,总归心里也是有数的。”说到最后一句,她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话音里也多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鬓云见她虽然城府不深,但见事明白,大感欣慰,点头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当然,一切也未必如我料想的那般,或许蒋姨娘并不会打发你回去也未可知——未来的事情先不去说它,估摸着夫人快要来了,你去检查一下东跨院的地衣、椅袱有没有换好,香茶细点也都备上,这生孩子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夫人要在此处盘桓的。”

偎红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娉姐儿果然扶着云澜的手来了,进门先问了接生婆的去向,又过问了预备的东西,见一切都已经布置停当,就等蒋姨娘开宫口了,就放心下来,进到东跨院的明间,喝了一口热茶。

鬓云亦步亦趋跟了进来,娉姐儿见她过来,抬起半边眉毛,进行无声的质询,见鬓云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就笑了。

虽然妾室生产惯例要有正室夫人坐镇,好在关键时刻拿主意,但蒋姨娘生产的过程再平常不过,也没什么需要娉姐儿做决定的时候。折腾了大半日,从上午一直折腾到接近傍晚,蒋姨娘顺利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均安。

娉姐儿不由松了一口气,一半是因为两人的平安,另一半是因为庶长子的威胁不复存在。按下劫后余生般的脱力感,她支撑着自己打点着后续事宜。

娉姐儿打发出去报喜的下人,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下衙的郦轻裘。得知自己忽然多了个女儿,郦轻裘呆了一会儿,才露出笑容,又命长随掏出荷包给赏钱。

回到家里,他也没有急着去看女儿的意思,还是娉姐儿抱着孩子拿来给他看了,又请他取个名字。郦轻裘走到书房里,提笔在红纸上写了个“绛”字,这小小的女孩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娉姐儿观其情态,察觉他对于这个新生儿没有太多的欢喜之意,就猜测他对蒋姨娘并无太深的感情。之所以不惜挨了自己一巴掌也要让蒋姨娘进门,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是看在蒋姨娘腹中孩子的面子上,而非中意蒋姨娘,想要与她长相厮守。

由此看来,虽然郦轻裘一直不动声色,不大在娉姐儿面前提起子嗣之事,但他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毕竟今年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膝下犹虚,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赵和康,都已经当上外祖父,眼看着都快要当祖父了。

对于娉姐儿在自己有所生养之前,给妾室们预备避子汤的做法,他多半心里是有微词的,只是碍于妻族的权势,不能明言,所以才暗地里置养外宅,外宅怀孕之后也秘而不宣,等到即将临盆才化暗为明。

实则关于子嗣的话题,娉姐儿何尝不着急?只是身为妻子的想法,又与丈夫不同。和光园里任何一个女人的孩子,都是郦轻裘的亲生孩子,可对于娉姐儿来说,他们虽然在礼法上要称自己一声“母亲”,可囿于血脉天性,内心深处总是奉生母为母的。作为嫡母,承担着母亲的责任,却无法享受母亲的权益,这般为人作嫁,又如何能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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