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任重与谢载盛差了几岁,原本也不是认真作耍,权当哄弟弟玩。哪里知道谢载盛小小年纪,胜负心这么重,还能想出这么精怪的点子。
拍花子的就是人贩子,专挑年纪小生得好的小孩子或是走失的妇人下手,抓回去卖得远远的,一辈子相见无期。若是高运些被良善人家买了,还有路可活,若是不走运被卖到腌臜地,卖皮卖肉,一辈子就完了。谢家算是高门,一般的也有个宅院,有门子守着,可难保谢载盛淘气,自家翻了出去。
一想到这里,饶是谢任重性格持重,也吓得腿脚发软。叫了小厮喊了一圈,动静全无,他惊慌之下难免喃喃一些后悔的话,早知如此,不如同弟弟玩些别的,或者轮到弟弟藏的时候他直接认输,也不至于闯出祸端。
谁料谢载盛悄悄从荷叶底下探出一只小耳朵,一听见“认输”两个字,就高高兴兴地跳出来,大喊一声“我赢了”。
小厮满院子喊人,闹出动静,自也惊着了谢老爷和谢太太,叫了人来问明始末,也是觉得脊背发凉。便是没有被人拐走,躲在池子里,倘若水性差些或是意外抽了筋,也是险象环生。
兄弟两个都挨了罚,一大一小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又罚他们抄书。谢任重自此长了记性,但凡带点危险的,再不敢带了弟弟玩。谢载盛却有些不记打,仍旧上房揭瓦,皮得谢太太直摇头。谢老爷也被气得牙根痒痒,若不是他读书好,查问功课的时候从不出纰漏,谢老爷早就寻了由头,把他骨头给打折了。
谢握瑜说到一半自家就撑不住笑了,谢载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那会子还是个只知道吃奶的小娃娃呢,这是听谁说的?”
这是谢载盛四五岁时的事,谢握瑜只比他小两岁,彼时确实不大记事,却也已经断奶了,闻言便抢到对面的凉床上去打他,口中笑道:“你才没断奶呢,你管我是从哪听说的。”
实则是长嫂祝氏告诉她的,有一回谢握瑜同谢载盛拌嘴,落了下风,被气哭了,祝氏恐闹到谢太太跟前,便使出百般解数哄她高兴,末了还是说了一箩筐谢载盛的糗事,才让谢握瑜破涕为笑的。
娉姐儿笑得前仰后合,指了婷姐儿笑道:“那我也说一个婷丫头的,有一回……”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婷姐儿便扑过去捂她的嘴,娉姐儿笑得头上戴的花钿都落了下来,婷姐儿的丫髻也松了。
下午的时光就用来回忆与荷相关的趣事了。
直到橘黄色的夕阳为沁朱阁镀上一层金影,桃姐儿与松哥儿才起身告辞回去,谢载盛也跟着立了起来。娉姐儿与婷姐儿也起身相送。走出去的时候恰见一轮红日染了天边云霞,与邺水上瑰丽的倒影相映成趣。
谢载盛负手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无怪乎世叔选了《滕王阁序》的篇章替园子命名,邺水朱华,果然不同凡响。”
娉姐儿闻言,便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祖母说了,我爹爹的学问,可好了。”她将一个“可”字咬得很重,又伸手指了指邺水对面的长天阁:“那边我们住的水天阁,望出去的景致更好……”“姐姐!”未等她说完,婷姐儿便将她拉住,羞得满面通红。
谢载盛虽然与殷家有亲,可说到底和二房的小娘子并无血缘关系,娉姐儿与婷姐儿虽然跟着堂兄堂姐称呼谢家人为表亲,可毕竟是外男,怎好让一个外男知道小娘子的闺阁叫什么名字、门朝哪儿开。
因着姚氏喜欢炫耀,为人有些轻浮,婷姐儿的乳母和养娘便刻意将她教导得矜持自重,娉姐儿的乳母和养娘却没有想这么多,或者说孙妈妈虽然有心,但巩妈妈却和她想法不同。故而娉姐儿性子更活泛,也没那么注意细节。
听见婷姐儿阻止她,她还有些困惑,还当是妹妹不喜欢她炫耀,虽不明白,但依言没有多说。
松哥儿也明白厉害,张口帮娉姐儿圆了过去:“济之请看,斜对面是西府的正院,是叔父与婶母居住,望过来除了可见水天一色,还能见到沁朱阁与流丹阁的飞檐。”
娉姐儿与婷姐儿小时候是跟着殷萓沅和姚氏住的,且天宝堂的确临着邺水,既没有说谎,也圆了娉姐儿的话。小娘子的闺房在何处自是不便透露,但西府主人的正院自是在园子中心,谢载盛也是去过的,提起来也无妨。
谢载盛也知道他们为何急着要圆,他也知晓轻重,并不拿这事嘲笑,点了一回头,又随口吟了两句诗夸赞落日余晖的景色,算是就坡下驴。
等谢载盛告辞回去,桃姐儿三人也回到东府,婷姐儿见四下无人,这才同娉姐儿说了缘何阻拦她说话。娉姐儿明白过来,羞得满面飞霞,听见婷姐儿说道:“谢家表哥有时候虽然促狭了些,但他却未曾拿这件事说嘴,可见人品不坏,只是性子淘气罢了。”
姐妹俩还未曾见过真正的轻薄浪荡子,借着年小在内闱厮混,挨挨擦擦,或是撩了袖口摸一把小娘子的腕子,或是淘澄胭脂膏子的时候吃人嘴上的口脂,那便有些不堪了。谢载盛的淘气既不是占人便宜,也不是恶毒见不得人好,至多算是小恶。
婷姐儿之所以这样说,也有和劝姐姐的意思,怕今日谢载盛叫她端茶倒水的事情被她记在心上。
娉姐儿却未曾想这样多,她也不是多么小肚鸡肠,当时谢载盛拿叶子戏的事情哄过她了,就没放在心上。倒是笑着说起了别的事:“说起淘气,也别去提别家的郎君了,咱们的好哥儿,也是个淘气的。前儿娘亲抱着他,他嘻嘻笑着,一把将娘头上的珠花扯了下来,还带起两根头发丝儿。”
姚氏被扯痛了头皮,却半点也不生气,还颠了颠好哥儿,夸他小手有力气。倒是娉姐儿与婷姐儿心疼娘亲,一个帮着捡起珠花,一个替她揉了揉头皮。
婷姐儿也想起了这回事,笑道:“我记得这回事,陶妈妈回去之后说,哥儿头一回这样子,须得好生劝了才是。这样纵着,往后只怕会变本加厉。”娉姐儿闻言,便皱了眉头:“论理你的妈妈不该由我来说,她奶大了你,虽有些体面,可终究是个下人,怎么能这样对着主子指手画脚。好哥儿还小,也是与娘亲近才这样。被她说得,好似干了什么恶事。”
婷姐儿原本是在说笑,未曾想娉姐儿会正色,怔了一会才笑道:“陶妈妈就是这样子,性子有些板正,又爱说教的。她原也是为了咱们好,不过白说一句,好哥儿自有胡妈妈她们教养,姐姐也不必着恼。”
娉姐儿便道:“陶妈妈这性子和我的孙妈妈有些像的,只是孙妈妈说话做事和缓些,不会让人听着不舒服。若论说话中听,还是巩妈妈,和风细雨的,就是有时抠抠搜搜了些。”她想起上一回巩妈妈心疼花樽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我的两个妈妈虽然也爱管头管脚,但说话十分客气,也不敢来做我的主。倒是你,性子也太绵了,仔细叫下人拿捏了,往后被欺负!”
婷姐儿知道姐姐说话虽不大动听,但也是一番关切自己的好心,也不去分辩自己的两个妈妈是十分讲道理的,只笑着应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水天阁了,便在角门那边分手,各自回房不提。
有了观莲节的宴乐,娉姐儿与婷姐儿的心绪好了不少,不再觉得酷暑难熬,玩毕便依旧日日往德馨室去上课。因着谢载盛提议联句时接不上话,姊妹几个存了一口志气,学叶韵平仄的时候还格外用功些。诌了一首小诗念给花老太太听,喜得她老人家非要命人题在团扇上,日日用着。
转眼夏去秋来,过得娉姐儿姊妹的生辰,便迎来了桃姐儿的及笄礼。因着花老太太放话,有意大办,及笄礼筹备了三个多月,办得颇为热闹。
桃姐儿的生辰在十月初五,择了通家之好的贵妇中贤而有礼者为正宾人选,以笺纸书请辞,初二那一日送到了黔国公府沐家,延请黔国公夫人为正宾,替桃姐儿行及笄礼。
如今的黔国公正是景元皇后的侄儿,殷太后又是景元皇后之媳,与沐夫人平辈,算来亦是姻亲,且常与殷府往来,关系甚密。沐夫人又素有贤名,由她来当正宾再合适不过。
沐夫人接着帖子,自不会辞,因着襄助正宾的摈者一般由正宾指派,她便将儿媳妇卫氏带了来,充当摈者。
赞者一般由及笄之人要好的姐妹担任,桃姐儿请的便是外家的大表姐余若晴。晴姐儿此刻业已出嫁,夫家亦在京中,往来也十分便利。
又有执事三人,乐者一人,都是延请的惯行此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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