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几轮叶子戏,松哥儿终于如愿以偿地问明了课业的不解之处。娉姐儿也消了气,叶子戏她也不曾玩过的,心中很有些好奇,想过去看,又怕谢载盛再为难她,手里摸着掷的宝,耳朵却竖起来听那边的动静。
谢载盛心领神会,笑道:“两个人玩,终究无趣。”站起身来,向小娘子那一处作揖:“不知可否请姐姐妹妹们一道?”谢握瑜冷哼道:“不必了,我们也背不出那些长篇大论的,若是输了,岂不是被你问倒?”谢载盛笑道:“若是小娘子们肯赏光,彩头自是要改一改,端茶倒水——”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等几个小娘子要变脸了,他才接道:“自是不能够,不如裁了纸条儿,赢家往输家脸上贴一道。”
谢握瑜闻言,便笑了,他们在谢家的时候玩得更疯,是直接预备了笔墨,赢家在输家脸上画一笔,回回画得一脸黑墨,谢握瑜额头上被画了个大王八,谢载盛得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如今在外边不比自家,且涂黑了脸也不好清洗,就改为贴条,浆糊是拿米糊糊调制的,撕的时候也不痛,且易清洗干净。这个惩罚规则也不算太折辱,想来娉姐儿等人也不会生气。
谢握瑜心中已经有几分肯了,却故作犹豫:“可是妹妹们还没玩过的,你可别欺生。”谢载盛道:“新手的手气才好呢。不如这样,我和你自成一家,木公和表姐一人带一位表妹,等熟练了,再论输赢赌彩头。”
不赌文章了,松哥儿就有些束手束脚,不太敢玩,听见让他教妹妹们,便松了一口气,自发地站在娉姐儿身后,教她认起牌来:“叶子戏共有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妹妹手中这一张便是索子……”
等娉姐儿与婷姐儿学会了,果如谢载盛所言,新手运气好,贴了对家一脸的纸条。除了松哥儿不下场,在一旁帮着贴纸条,余下的人轮流上阵,最末一名下场,换轮空的人上来,一阵阵欢声笑语自沁朱阁里传出来。
因着谢载盛有意示好,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复存在,娉姐儿也没有耿耿于怀。
玩到中午,便有仆妇进来询问可要摆饭,众人先前吃了点心,倒也不怎么饥饿,便往后推了一刻钟。
午饭的菜单是娉姐儿和婷姐儿亲自拟的,想着要招待客人,便择的都是丰盛精致的肴馔,只是众人本就不大饿,天气又这样炎热,故而没甚胃口。桃姐儿见众人神色恹恹,便指了桌子上一碟子葱油爆明虾,笑道:“这样好的虾,不若做了拌面吃。”
松哥儿素来喜食鱼虾,听罢便觉得有些馋了。谢握瑜又爱用面食,闻言眼睛便亮了,挨在桃姐儿身上央告:“好姐姐,你做给我们尝尝可好?”
桃姐儿的厨艺也是余氏延请了名师指点过的,大家闺秀不会终日浸在厨房里操心柴米油盐,但总要有一两样拿手菜,出嫁之后回门日敬翁姑,也好叫夫家尝尝自己的手艺。
闻言便抿唇微笑:“这也不难,叫厨房上了冷泉浸过的银丝面,我拌给你们吃就是了。”
银丝面煮得根根分明,经了冷水散去热度,又添了几分韧劲,厨房又切了几碟小菜一道送上,桃姐儿将明虾分了,拌好虾油,一一问过众人的吃口,喜欢酸的便将香醋和酸笋拌进去,喜食辣的便加一些霜麻兔丁,桌上现成的菜色,就着荷花清露和碧粳米吃起来软绵绵的无滋味,可做成拌面,借了一点虾油的香气,倒是鲜香开胃,松哥儿吃了一碗,还要一碗。谢握瑜更是吃得嘴唇红通通的,又一连赞了七八声的“好”。
娉姐儿起初见自家苦心摆的宴,被桃姐儿抢了风头,不免有些委屈,眼前人若是别个,她必要呛两声的,可偏生是她素来佩服的大姐姐,那点子委屈很快就散了。她头脑不笨,举一反三,很快就意识到宴请客人并非大鱼大肉才是最好的,得因时因地合人脾胃。
饭后众人摸了肚皮消食的时候,娉姐儿便吩咐下人过半个时辰上一道甘草雪水:“庄子里才送来的西瓜,剖两个拿上来当浇头。”甘草雪水算是甜点,拿窖里储的冰捣成冰沙,用甘草水浇透了,夏日里享用最是适宜。市面上卖的还有熬了各种酱浇的,更觉甜腻。
这原是殷萓沅某一日下了衙,回家路上见到街边小贩叫卖,提了一食盒回去哄女儿的,娉姐儿和婷姐儿用了一回就爱上了,姚氏便吩咐了家里也学着做。市面上的浇头是拿糖水熬的,齁得发慌,自家做的时候便少放些糖,改拿时鲜果子切了当浇头。
等甘草雪水呈上来,几个小娘子在那青鸾团珠纹的凉床坐成一排一道吃,大家闺秀,性子再怎么活泛,规矩也是教养得极好的,再没有松泛了就吃得满身都是的。一个个端着团花小盏,吃相斯文。下午本来有些犯困,用了点凉的,人倒是清醒了几分,又商议着下午该做甚。
娉姐儿趴在栏杆上往下望:“若是天不那么热,倒是可以叫顾妈妈把舡撑出来,咱们在邺水上面玩。”顾妈妈是看园子的下人,原是南直隶的水乡人,因着会撑船,而叫她单守着邺水这一块。
“可惜了,原本还想着,上午才从大姐姐那里得了荷花茶的方子,可以试试,谁承想热成这样,只怕茶叶还没拢好,人已经晒得发红了。”婷姐儿应承了一声,也觉得有些可惜。又偏过头去问桃姐儿:“大姐姐,我们西府的是睡莲,也能做荷花茶吗?”桃姐儿道:“我也不曾试过,左不过都是借一点花的清香,想来也是无妨的罢?”
谢载盛在屋里踱步,听见她们论茶,便去看那琉璃茶盏,边上放着黄栌带来的一捧莲花,花朵被泡了茶喝,只余下莲蓬和莲叶。便走过去撕开莲蓬剥莲子吃。谢握瑜凑过去张嘴,谢载盛便丢了一个没去莲心的莲子进她嘴里,苦得她直皱眉。
谢载盛笑了一声,又提议道:“不若拿‘荷’或‘莲’字玩飞花令。”松哥儿倒是觉得好,只是在座的还有三个年幼的娘子,诗词储备不够,玩不起来。背旁人的诗不成,自家联句就更不能了,到底还是太小,许多少年少女之间的游戏都不能玩,连酒都不能喝,只能喝甜滋滋的荷花清露。谢载盛“啧”了一声,觉得无趣。心里想着这种小孩子间的家家酒,下回还是少去为妙。
桃姐儿也发觉,座中众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无形间将人分成了两拨,有些玩不到一处。棋也下了牌也打了,既然论诗论画不得行,也就只能论一些雅俗共赏的东西了。她便指了谢载盛手中的莲子道:“从前我在外家的时候,余家也有一个大池子,里面种着半人高的出水荷花,晴表姐带着我们姊妹几个搂了好些莲蓬回来,剥出来裹了糖稀做糖莲子吃。莲子也不必去了莲心,熬出晶莹剔透的糖浆,在里面一滚,晒干了之后外甜内苦,外脆里糯,别提多有滋味了。我把一荷包的糖莲子吃尽了,嚷着还要。第二日摘莲蓬的时候太着急,栽到池子里去了,表姐们都急红了眼,幸好熠表哥路过把我拉了上来。”
余若熠是余家长房长子,是来过殷家的余若煌的同胞哥哥。
桃姐儿说到这里,自家也笑了:“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呛了一口水。却连累我几个表姐被外祖母训斥了一顿,幸好晴表姐她们没恼了我,抄完女诫认了罚,过后还肯带我玩。”
近两年殷府在孝中,桃姐儿也无暇到外家去,说的自是殷老太爷在世时的趣事。彼时桃姐儿年纪也不大,还没养出这副沉稳的性子,在殷家是大姐姐,到了余家却是最小的妹妹,也有这样娇纵的时候。
谢握瑜是见过自己的母亲如何善待姨母的,还算理解余家人对余氏血脉的宠溺,可娉姐儿与婷姐儿却很是吃惊,瞪大了眼仁儿望着桃姐儿,再想不到这样端庄的大姐姐也会有糗事。
连松哥儿也闷声笑起来。桃姐儿落水那一次他也在余家,他还更小些,六表兄余若曜送了他一匣子草编的蚂蚱和蝈蝈,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谁料被四表兄余若晖养的宠物锦鸡叼走了一只,他忍得小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跟着的小厮慌了手脚。余若熠之所以路过莲花池,原本就是被余若曜的小厮请过来哄他的。
娉姐儿和婷姐儿记忆中的大姐姐大哥哥稳重老成,哪里想得到小时候在余家也曾闹得鸡飞狗跳呢。
松哥儿把这件事说出来,谢握瑜也听得笑了,指了谢载盛道:“松表哥的也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他同我大哥玩捉迷藏,躲在池子里拿荷叶杆子换气,我大哥找了几圈找不着,急得很了,生怕他淘气翻了墙,叫拍花子的人拍了去。大哥满世界的喊他,他就是不出声,直到大哥喊了一句认输了,他才从池子里跳出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