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归宁日娉姐怜舅母

吩咐停当,姚太太便向姚氏笑道:“我们大囡囡养了一对标致的小闺女,可巧玄哥儿跟前的也养了双生胎,带出来见一见。”

姚氏见母亲叫出了她的乳名,羞得红了脸,倒是殷萓沅闻言,唇边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叫姚氏嗔了一眼。

娉姐儿与婷姐儿各伸了一只小手放在姚太太的掌心,任由她摩挲着。姚太太年少时家境普通,丈夫当了小吏也依旧寒微,这双手是做过粗活的,直到女儿嫁入豪门,日子才真正好过起来。此时两个姑娘被她摩挲着,便觉得她的手掌有些粗糙,比不上母亲姚氏的手软如凝脂便罢了,连祖母花老太太都及不上。

花老太太比姚太太年长,年少时虽也劳作过,但殷老太爷爱妻情深,舍不得妻子操劳过度,等家中出了个太子妃发迹了,更是寻了羊油给妻子抹手,又淘换了玉如意给她摩挲把玩,故而花老太太手上并无茧子。

好在大房的哥儿很快被抱了出来,姚太太便松了手抱孙子去了。娉姐儿缩回手,强忍着揉一揉的冲动,踮了脚去看两个表弟。

姚天钺、姚天铭两个时年三岁,比好哥儿小了一岁,养得白白胖胖,见人便笑,十分讨喜。只吐字还不大清晰,姚太太引着他们叫姑姑姑父,他们说得含含糊糊的,一个“父”字自嗓子眼里喷出来,喷了抱他们的养娘一襟口水。

娉姐儿与婷姐儿爱洁,见状不由倒退一步,姚太太却半点不嫌弃,笑得眯了眼,不住地夸赞:“真有劲儿。”

姚氏与殷萓沅凑过去逗弄孩子,娉姐儿的目光却落在大舅母程氏身上。自她们进姚府到现在,除了见礼的时候,程氏一直如同一个隐形人,并无存在感。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虽在年节之中,衣饰却十分简朴,与插金戴银的钱氏相比更显寒酸,但头上钗环虽少,却搭配得宜,与她的风致相契,比插金戴银,带着暴发户气质的钱氏看着悦目许多。

两个哥儿一抱出来,娉姐儿就察觉程氏脸上的笑容一滞,虽然很快恢复如常,眼中却流露出凄婉哀伤的神色。娉姐儿心中微动,回想起自己向母亲姚氏问起金桂丹桂的时候,那一瞬间姚氏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也是一般无二。

她心有所感,便对程氏生出亲近之意,挨到程氏身边,笑道:“大舅母,我听母亲说,您给我们生了一个小表妹的。”她伸手指了指姚氏身后的远山,“我们给小妹妹预备了金脚镯。”

程氏闻言,心中酸涩,几乎要落泪。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生之子,被婆母抱出来见客,被欢笑与喜爱所包围,自己所生的嫡出姑娘却无人问津。也不知该怪自己命不好生不出儿子,还是该怪自己不招人喜欢连累了女儿。

如今娉姐儿给她搭了话头,程氏便趁势将自己所出的姚天锦抱了出来,小小的奶娃娃安安静静地躺在包被里,秀气的鼻子和小小的嘴一动一动的,模样有些像程氏。

程氏看着女儿,目光便软了下来。姚天钺与姚天铭那边热闹非凡,两个姑娘却并不凑上去,只围在程氏跟前看妹妹。

好哥儿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子,很是新奇,兴兴头头地要与两个弟弟一道玩,逗弄了半日,却发觉他们话都说不明白,不免有些无趣,好哥儿自家聪慧,一岁多的时候话已经说得很溜了,见他们吐字含糊举止迟钝,不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转头去寻姐姐。见姐姐们正围着大舅母,便也凑过去,发现大舅母怀里躺着这样小的一个小妹妹,一下子就看住了。

钱氏的目光围着好哥儿打转,有些羡慕地对姚氏说:“姐姐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膝下的哥儿姐儿都是又聪慧又标致的。可否让我抱一抱好哥儿,沾沾喜气。”钱氏过门未久,肚子尚未传出动静,看见聪明活泼的男娃,不免心动。老话说抱什么生什么,若是能沾了好哥儿的喜气,生下一个儿子,她在姚家的地位就愈发稳固了。

姚氏自无不允,亲昵地笑道:“你抱便是了,我那里还存着好些好哥儿的小衣裳,若你需要,下回我捎两件过来,你压在枕下,再灵验不过。”说着又凑上去,在钱氏耳边说道:“不瞒你说,我怀好哥儿之前,就是问我夫家的大嫂讨了一件侄儿的小衣裳压着,果然灵验。”

殷萓沅见姚氏将程氏冷在一边,反而与钱氏十分亲厚,微露异色。但他自然不会去插妇人家的话,只微笑看着,这时候上首的姚老爷叫他:“忘居,玄哥儿同你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

殷萓沅摸了鼻子笑,打了个太极:“玄哥儿是佩璜的亲弟弟,便如我的亲兄弟一般,岳父大人放心,他的话,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接着又露出为难之色,“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我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还真不好贸然打包票。届时若是不成,我自打脸面事小,连累岳父大人与玄哥儿失望便是我的罪过了。是以还请岳父大人宽些时候,待节后我销了假上了差,问明白了,再给您一个准信。”

姚老爷故作威严地点头,拈须不语。

他这个岳丈当得毫无气势,论家境,姚家是高攀了殷家,才飞上枝头变凤凰,过上了人人称羡的好日子;论官职,他摸爬滚打一辈子才混上个从六品,比女婿的正六品还矮了半阶。此时有求于人,半点不能摆出老丈人的款来,只能好声好气地求着。他是拉不下这个老脸了,只能差遣了儿子,横竖千求万求,求的也是儿子的前程。

姚老爷所求之事,就是想央告殷萓沅,替他的长子姚玄谋个差事。姚玄与姚青两个,因着父亲成了官老爷,家中又出了一个高嫁的姐姐,自认为与乡邻不同,不肯再种田经商的,也读了圣贤书,想要为官作宰。无奈资质平平,姚玄尚且好些,考了个秀才的出身。姚青却不是读书的料子,童生试考过三回,都折戟,干脆歇了再考的心思,娶亲后已经着手接管姚府的庶务了。

姚玄成了秀才之后,便继续苦读想要考举,谁料也是屡试不第,这才动了歪心思,想要靠裙带关系登上龙门。

此事于殷萓沅来说,原是不难。若是正经的官职,须得惊动太后的,自是不成,但若只谋个微末小吏,在他职辖范围内,还是做得了主的。远的不说,单是他所在的礼部主客清吏司,便有六个经承和若干个笔帖式的空缺呢。

只是这个姚玄值不值得他动用人脉去疏通关系,还值得商榷。平心而论,姚家待殷家虽然殷勤,却不算亲厚。单看熙惠太子逝世那阵子风声鹤唳,姚家从不登门,直到殷太后加了昭懿的徽号才恢复了往来,便可知道姚家势利。

但姚玄毕竟是姚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殷萓沅爱妻甚深,若姚氏觉得弟弟需要这个体面,他是肯定愿意替他奔走的。只是方才见姚氏不与姚玄之妻程氏往来,却与钱氏过从甚密,让他不免有些困惑,忧心姚玄是否不敬长姐,怠慢了姚氏。此间内情也不便当着人询问,还须得在夫妻私话时细细打探明白了。

殷萓沅心里打着算盘,嘴上打着官腔,同姚玄说了些读书考举的心得,末了还鼓励了他一句:“今岁的秋闱,你若能高中,姐夫行事也便宜些。若实在不成,这读书是一门学问,投卷,亦是一门学问。”

投卷指的是士子、考生向达官贵人或名流儒士投呈作品,颇有几分九品中正制的遗风。在盟朝虽然不能指望靠投卷位列三甲,但得了主考官青眼能听到一两句指点,或是让考官识得你的字迹,于正式下场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姚玄哪里懂得个中门道,因着殷萓沅是正经考了举人的,便替他斟了茶,虚心求教。殷萓沅便也指点他几句,姚玄如获至宝,连连点头,在一旁的姚青不由露出艳羡之色。

到了夜间摆宴的时候,姚玄仍旧挨着殷萓沅问个不住。姚老爷见状,摸着胡须露出微笑。举目张了张,却发觉官客这一席不过坐了个半满,好哥儿等人年幼离不得人,仍旧与母亲坐在一处,这一桌上,也就姚老爷与两个儿子、一个女婿,好不孤清,他心中难免生出惆怅之意。

堂客这一席原本也就姚太太和两个儿媳,姚天锦尚小,刚开始吃些辅食,也并未上桌。但有了姚氏与殷氏姊妹、好哥儿在场,倒是热闹不少,姚太太却犹嫌不足,问道:“哥儿何在?”

底下人回道:“在冯姨娘处。”冯姨娘正是姚天钺、姚天铭的生母。

姚太太便道:“将哥儿抱了来,同我一道用饭。”

娉姐儿闻言,本能地抬头向大舅母程氏望去,果见她脸上再度流露出哀婉之色,好在姚太太看重的只是孙子,并没有让冯氏一道上桌的意思,众人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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