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延医花氏惜丹桂

宁国公府之中,花老太太由宁国公等人陪同着,正在用膳。自殷老太爷去后,花老太太一人用饭难免孤寂,余氏便蠲了从前分开吃饭的规矩,将东府的膳食摆在一处。除了松哥儿忙于课业,若是在宫里做学问做得晚了,殷太后的慈宁宫里便会给他留饭;若是归府之后往康先生处请教,便将他的饭食送到康先生处,同先生一道用。

东府崇尚简朴,四五个人吃饭,也不过八个菜,此时正在年节里,要丰盛些,也就是十二道菜式。且不似姚府为显示富贵,顿顿油脂满溢。在姚府,光是肉菜就有金乳酥肉、红烩羊排、琵琶鸭子、龙须牛肉、山参鸡汤五个大菜,反倒是素菜少见,只因姚老爷与姚太太年少清贫时吃得多了,觉得素菜衬不起他们如今的身份。

宁国公府却是不同,因着殷老太爷寿数不算圆满,宁国公便将一片孝心全都寄托在母亲花氏身上,每日晨昏定省,十分关心,惟愿母亲长命百岁,颐养天年。故而饭食都是请了擅长调理滋补的厨娘精心搭配。花老太太年事已高,食物便以软烂清淡为主,倒是花老太太心疼儿孙,不忍小辈们陪着她吃寡淡的食物,总要开口点几道滋味鲜美,为年轻人所喜的菜式。

今日是正月初三,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花老太太的娘家也在京中,只是花氏的胞兄并无儿子,只一独女已经出嫁,自花老爷过世之后,花家便渐渐没落了,花老太太并无娘家可回。

本来这一日余氏也要带着丈夫和子女回娘家的,但姚氏与殷萓沅已经去了姚家,念及花老太太独自在家未免孤寂凄苦,心中十分不忍,便往娘家去信,改了归宁的日子,与姚氏错开,这样花老太太身边始终有一房家人作陪,便不会黯然伤神。谢太太闻讯,为了与妹子相会,便也将归宁的日子与余氏约在同一天。只可惜了初为人妇的余若晴,原本想趁着归宁与桃姐儿一诉衷肠,如今却是错过了。

饭毕,余氏和桃姐儿陪着花老太太抹骨牌,三缺一本想拉了松哥儿,可他畏惧父亲,并不敢下场。宁国公虽然不介意彩衣娱亲,可他性子板正,从不碰博戏,手上生疏,玩了几轮都打得稀烂,只好苦笑着退场,换了一个丫鬟上来。本想让金桔顶上的,可花老太太还要靠她洗牌看牌,便将余氏身边的绿蚁叫了来。

余氏虽不精于此道,可在家时也陪着母亲、祖母玩过,桃姐儿、绿蚁更是年轻,心明眼亮,花老太太有金桔帮着出谋划策,四人旗鼓相当,这才玩得热络。头一轮是桃姐儿赢了,花老太太见是孙女获胜,比先前宁国公故意让她赢时更加欢喜,将彩头堆到桃姐儿面前的匣子里,口中连声道:“便是这样才好,我虽老了,却不爱叫你们让着我,个个有牌憋着不出,那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笑,又推了金桔洗牌,兴致勃勃地要再玩一局。

这时节,余氏房中的绿醅忽然走了进来,见当家太太正在玩牌,便踌躇地立住了脚,脸上却露出焦急之色。绿蚁眼尖,最先与她对上视线,疑惑地蹙了眉,绿醅素性稳重,若是寻常事,便能通过绿蚁的表情领会到“押后再报”的提点,可这一回似是出了什么大事,绿醅并未退下,还冲绿蚁眨了眨眼睛。

坐在绿蚁对面的桃姐儿察觉她的分神,回头看了一眼,估摸着绿醅是遇到了急事,便替她解了围,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要寻母亲?”余氏便抬起头来,花老太太也问道:“出什么事儿啦?”

绿醅本是想悄悄回了余氏拿主意的,但花老太太发问,便不能瞒着,于是上前福了一礼,回道:“是西府里的丹桂身子不适,吐了一地,艾妈妈报过来,问能不能请个大夫。”

若是寻常的丫鬟生病,有个头疼脑热,也不会一本正经地请医问药,都是私底下寻个会摸脉的婆子,开两剂药煎了吃了,实在是病得沉重了才会报上来,宁国府待下宽厚,必不会见死不救。

艾妈妈是姚氏房中的婆子,姚氏此番归宁,便留了她在房中处理西府的庶务。她也是经得住事的人,若丹桂只是小病,也不会巴巴地惊动东府,这般劳师动众,想必是病得沉重了。

花老太太心慈,闻言忙问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吐了一地,可是吃坏了东西?莫不是绞肠痧?”又看向余氏:“老大媳妇,快些请大夫罢。”

余氏点头应下,不必她吩咐,绿蚁便已经放下手中的牌,走了出去取对牌派小厮了。余氏想得比花老太太更多一些,姚氏走时将西府的权柄交给了艾妈妈,艾妈妈手上一般地也有西府的对牌,此时虽是夜里,出门请大夫要麻烦些,却也未必要惊动东府。此时贸贸然报过来,究竟是丹桂病得实在沉重,艾妈妈怕担责,还是因为她是殷萓沅的房里人,“病”得有些蹊跷?

听见呕吐,余氏身为生养过的妇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怀孕的症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孕吐与肠胃不适的症状有些不同,应该不至于如绿醅所言“吐了一地”。

花老太太见绿蚁出去派小厮,心中一松,慢慢地也与余氏想到了一处,可她也觉得应该不是孕吐,她怀殷芷沅和殷苈沅的时候都是吃好喝好,唯有怀殷萓沅的时候有些孕吐,可那也是怀到三个月,肚皮鼓起来的时候才有的症状。这丹桂的肚皮要是鼓了,姚氏作为主母,会不知道?

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夫,径直往西府去了。花老太太再怎么心慈,也没有围着一个房里人打转的道理,并没有跟去,横竖若真是什么大病,丹桂的老子娘自会过来磕头,把女儿带回去将养的。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西府又有人过来。这一回却是艾妈妈亲自来报,她微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赶路太急累着了,还是事关重大有些紧张和激动,声音也有些发颤:“老太太,丹桂姑娘有喜了!”

“真的?”花老太太一下从万蝠捧寿纹样的圈椅上立起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喜色来。余氏也跟着露出笑容,脊背却绷得紧紧的。

丹桂有孕,于花老太太、殷萓沅乃至丹桂自己而言,自然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可西府的主母姚氏,真的会乐见此事吗?丹桂诊出身孕的时节也实在凑巧,偏生是在姚氏不在家的时候,让消息直接越过她飞到了花老太太的耳朵里,姚氏连捂住消息的机会都没有,回来还不知怎么呕呢。

花老太太欢喜之下,恨不得立马飞到西府见见丹桂,但终究是忍住了,又想替丹桂挪个屋子让她好好养胎,又命金桔开了库寻些适宜的补药,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桃姐儿上前扶了她一把,劝住了。

“祖母稍安勿躁,婶母再有一日就回来了,等她回来了您把赏赐交到婶母手里,婶母必然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您只消得等着十个月后小表弟喊您‘祖母’就好了。”

姚氏回来发觉丹桂怀孕,必然会感到愤怒,倘若花老太太再插手西府的事,姚氏定然会觉得自己身为主母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更加怨恨。但把赏赐直接交给姚氏,性质就不一样了,会让姚氏觉得花老太太看重的并不是丹桂其人,而是殷萓沅的子嗣,这样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也免得花老太太与姚氏之间的婆媳关系僵化。

这话若由余氏来说,事关小叔子的房里人,又牵扯到婆媳关系,终究有些尴尬,但桃姐儿与殷萓沅和花老太太都有血缘关系,由她开口,比余氏自己说出来妥帖不少。

花老太太也很快意识到桃姐儿的苦心,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说得有理,是我欢喜过了头,失了分寸了。”桃姐儿抿嘴笑道:“祖母哪里是失了分寸,这叫‘关心则乱’。”

安抚住了花老太太,已经到亥时中了,众人都有些困倦,打发艾妈妈回去好生照看着丹桂,余下的人便各自回房歇了。

姚府之中,姚氏半点不知道在殷府发生的小小风波,她住回了未嫁时的闺房之中,心中满是怀念与感慨,正在与殷萓沅喁喁夜话,说些幼时的趣事。

正说到小时候和姚玄一块掐花儿的事,殷萓沅想起今日白日里的事,便笑道:“听你说起来,你和玄哥儿关系似是不错?”姚氏把头一偏,娇声道:“那是自然,我和他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不和他亲,和谁亲去?”“那为甚你不大兜搭程氏,倒是和钱氏无话不谈呢?”

姚氏笑道:“弟弟是弟弟,弟妹是弟妹,如何能混为一谈?程氏像个没嘴的葫芦,我同她说十句她不一定能回一句。青哥儿虽然笨些,娶个媳妇倒是伶俐,我同钱氏更有话说,走得便近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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