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全大体娉姐释前嫌

姚氏闻言,啐了他一口,脸上在笑,心中却涌起阵阵悲哀。

靠不住的,什么情情爱爱,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她想通了,想通的不是那些早已嚼透了的大道理,也不是早已生吞入腹的苦果子。她翻来覆去看不透想不明白的道理,终于在那一日下学归来的娉姐儿闯入她的房中,抱着她嚎啕大哭的时刻,豁然开朗,云破日出。

男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孩子,是血缘的羁绊,是未来的希望。

只有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分娩下的孩子,才会真真切切地爱你,心疼你,将你所厌弃的视作自己所厌弃的,将你所愤恨的当成自己的愤恨,与你感同身受,与你同仇敌忾。

只有自己的孩子,才会不顾及什么虚名,什么所谓亲情,将自己不敢也不能宣泄出来的情绪恣意地写在脸上。

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有资格得到父亲的宠爱,承袭殷家的家业,在自己年老体衰的时候孝敬自己,奉养自己,保自己一生无忧。

男人的宠爱与承诺,不过是一张光鲜轻薄的窗棂纸,看似美丽纯粹,一戳就破了。便是自己不戳,也有别的人别的事来戳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便是没人来戳,糊的时间长了,风吹日晒雨淋,自然就黄了脆了烂了破了,家里的茜纱窗还要一个季节换一次呢,何况这种廉价的麻纸呢。

那一日娉姐儿一头撞到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姚氏起初觉得惊愕,忧心女儿受到了欺负,随着她意识到娉姐儿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了她而哭,姚氏心中蓦地溢满了柔和,那颗茫然失落了许久的心终于不再飘零,而是以一种名为“血缘”的缆绳,稳稳地拴在了名为“家”的港湾。

她不再为难万氏母女了,不是为博贤名故作大度,不是缓兵之计先礼后兵,纯粹就是不在乎了。筵席上外头光鲜,里头敷衍,也不是余氏等人所以为的心中存了气要发泄,纯粹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罢了。

此时此刻的姚氏已经觉得自己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心坚如铁了,可世间的缘与孽,若是能说看破就看破,说放下就放下,又何来那么多沉溺于苦海之人呢?

表现得放下了,但实际上并未放下的除了姚氏,还有娉姐儿。

过了娟姐儿的满月礼之后,娉姐儿和母亲姚氏一样,也忽然想开了。她不再对万氏母女横眉冷对,也停止了与婷姐儿的冷战。姊妹二人的和好同争吵一样,没什么契机,认真追究起来也没什么过程。不过是在娟姐儿出生的那一日,娉姐儿莫名地不再与婷姐儿的同来同往了,而在满月礼之后的一个普通的日子,娉姐儿又莫名地再次与婷姐儿一道了。

婷姐儿起身去上学的时候,看见通往秋水阁的角门开了,还有些难以置信,本以为是看守院子的仆妇要进行一番扫除,可看到角门边上拿着书袋的熟悉身影时,忍不住红了眼圈,喃喃地喊了一声“姐姐”。

娉姐儿转过身来,神色如常:“走吧,再晚又要被瑜姐儿抢着替先生点香了。”

姐妹能够重归于好,自是殷府上下都乐见的,尤其是这一个月来一直夹在姐妹之间,倍感煎熬的谢握瑜。

她难受的不是姐妹争执波及了她,恰恰相反,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待她的态度一切如常,娉姐儿还和从前一样和她一道学习制香的课程,婷姐儿也还和从前一样同她说话,可姐妹两个彼此之间不说话了,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半是抱怨半是求助地含糊向桃姐儿提了一句,桃姐儿却没有向往常一样替她想办法拿主意,只笑着说妹妹们还小,等她们想明白了自然无事了。

西府的这个烂摊子,连余氏都避之不及,桃姐儿自问及不上母亲,也不敢贸然蹚浑水。若只是单纯的姐妹吵架便罢了,这事可涉及到叔父的房里人呢,隔了房头的侄女怎么好去规劝。

好在小人儿家脾气来得快,散得虽然不快,却也算和缓,默不作声地就和好了,姐妹俩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又恢复了一起行动,一起说话的日常。甚至在和好的三天之后,娉姐儿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去流丹阁看望姨娘和妹妹。

婷姐儿喜出望外,万姨娘如临大敌,可无论是惊还是喜,娉姐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平平淡淡地进了院子看了看,问过姨娘和妹妹的好,便离开了。没有故意装作喜爱,也没有将敌意摆在明面上。

虽然不知道娉姐儿闷了一个多月,是怎么自己想通的,但她能够想通,毕竟是一桩好事。知道姊妹吵架之后捏着一把汗生怕再受女儿冷脸的殷萓沅松了一口气,担忧姊妹不和家宅不宁的花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心疼女儿为了自己再难开怀的姚氏也松了一口气。

万姨娘依旧殷勤,养好了身子出了月子,仍旧日日往上房去给姚氏请安,刚满月的娟姐儿也由乳母养娘抱着,在嫡母跟前尽心。倒是姚氏开了口,说小人儿家不睡足了长不好,万姨娘来请安足够了,四姑娘便罢了,叫她好生睡着,每隔两日下午抱过来给姚氏看一回就行。

姚氏定了例,底下人自要奉行。而娉姐儿自打头一回进过流丹阁的门之后,便和婷姐儿约好了,隔五日进流丹阁看一回妹妹,尽一尽做姐姐的责任。

就在家中上下都为娉姐儿的懂事而开怀的时候,原本逐渐归于平静的西府又起风波,才刚两个多月的娟姐儿病了。

物华堂的正院里,姚氏忧心忡忡地坐着,见仙山的身影出现在廊前,便扶着玉山的手立起身来,忙问道:“大夫怎么说?”仙山蹲了个礼,回话道:“太太安心,大夫说了并不妨碍,四姑娘不过是受了寒气。小人儿家身子骨娇弱,天气稍有反复便容易感染时气,喝几剂汤药就好了。”

如今正是秋季,天气反复,前几日还有夏末的骄阳似火,转眼又现出冬日颓唐萧条的景象来。本就是易感风寒的季节,东府那边在余氏的分派之下早早地预备了姜汤柴胡给仆妇们预防,每日煎药费的柴就比往日多了好几担。去岁这时候姚氏不曾想着,西府里的下人病倒了好几个,且喜主子们无恙,今岁姚氏也学着余氏的样预备起来,仆妇确实减少了病痛,可未曾想,才出世的娟姐儿倒是病了。

姚氏听见“不妨碍”,登时松了一口气,又皱着眉问得一句:“娟姐儿这样小,喝得下汤药不?”仙山答道:“请的是擅长儿科的大夫,汤药里头加了甘草的,想来并不妨碍。”姚氏点了点头,补了一句:“大夫可还有别的叮嘱?”仙山点头:“有的,不外乎多饮熟水少吹风之流,奴婢已经遵医嘱叮嘱了万姨娘和四姑娘身边的服侍人。”姚氏舒了一口气,又问道:“老太太那边……”玉山便开口道:“太太放心,奴婢这就去回话。”

殷府的一等大丫头都不是空降,而是本本分分从三等二等一步步升上来的,这样的晋升机制下,一等丫鬟不仅服侍人的活计熟练,性情也多沉稳,不骄不躁,因着是过来人,也不会得势就猖狂。跑腿回话这样的活计交给大丫鬟来做似乎是委屈了些,可玉山却很清楚,由自己出面给关心孙女的花老太太回话,不仅能让老人家更安心些,也能体现出主母对庶出女儿的重视,是以不必姚氏吩咐,她已处处周到。

姚氏也颇觉满意,摆了摆手让她快去快回,又吩咐仙山去知会姑娘少爷们,妹妹病了,做哥哥姐姐的总要表示一下友爱的心意。

仙山伺候着看诊,已然累了半日,可主母有吩咐,哪里敢推辞,答应着掖着手下去了。才迈过正房的门槛,早有二等三等的丫鬟仆妇将她围住了,你斟茶来我递汗巾子,一叠声的“仙山姑娘累着了罢?”“仙山姑娘可要回去歇着?”“仙山姑娘我这里有小厨房里才做的牛乳糕,可要垫一垫?”

这才是一等大丫鬟的体面,仙山露出笑容,却并不骄矜自得,含笑一一回话:“多谢刘大嫂子惦记着。”“谢谢雪山妹妹,还真有些饿了。”“只是此刻还不能歇着,太太吩咐我给姑娘少爷传话的。”

“哪里劳姑娘亲自去,我们替姑娘跑一趟便足矣,太太吩咐了什么?”

仙山想了想,也没有执意推辞,笑道:“那就多谢妈妈妹妹们的好意了。就烦请雪山妹妹往二姑娘、三姑娘处去一趟,知会姑娘们,四姑娘病了,请姑娘们得空去看看妹妹。少爷那边,我亲自去。”

二姑娘、三姑娘早就懂事了,不必太太吩咐,听闻四姑娘生病的消息,肯定也是会去看望的,倒是少爷那边未必想得着,还须得自己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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