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成比目不拜文曲星

言及此,婷姐儿眼中流露出坚定之色。

余氏行事素有公允,又周到细心,由她出面阻止此事,不仅能及时止损,也不必让几个当事人产生痛苦、愤怒、怨恨的情绪,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余氏在听了婷姐儿的话之后,也立马做出判断,没有让娉姐儿与婷姐儿对峙,而是自己亲自到现场守株待兔,抓了现形。

这样的处理方式确实是更为巧妙和低调的,首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余氏没有偏听偏信婷姐儿的话,而是选择亲眼见证娉姐儿动手之后再做打算;其次,空口无凭,直接质问远不如当场抓获更能让娉姐儿无可辩驳;最后,这样的做法就事论事,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问题的解决上,而不是姐妹分歧、告密、长辈有所偏颇之类狗血的亲情戏码。

只是……真的是如此吗?真的是为了对大家都好才选择告诉余氏,而不是为了让告密者置身事外,清清白白地摘出来吗?

婷姐儿方才的分析可谓面面俱到,可唯独有一项她却略过不提——这些潜在的选择方案里面,仅此一种,能让婷姐儿隐瞒自己耳报神的身份,继续坦然地和娉姐儿相处。

谢握瑜沉吟着,狐疑着,犹豫着。

婷姐儿叹息道:“不然呢?姐姐难道以为,我是为了和娉姐儿作对才去告诉伯母的吗?若只是为了让娉姐儿受罚或者失去娘的欢心,我只消得把她藏起拢茶丫头烧火棍、踩碎垂緌楼边上矮墙砖块之类的事情告诉伯母或者娘就够了。”

娉姐儿活泼顽皮,平日里上房揭瓦的事情没少干,谢握瑜和婷姐儿虽不是主谋,也没少当过帮凶。只是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被抓住了受罚也不会伤筋动骨,和娟姐儿生病之事的严重性不可一概而论。

“……况且事实上娉姐儿也没有受罚,无论是伯母还是娘亲,都没有把她怎么样,想来只是同她好好地讲了道理。”谢握瑜还在思忖,便听见婷姐儿继续道。

的确如此,假如婷姐儿意在让娉姐儿受罚,这样低调地告诉余氏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应该尽可能地把事情闹大,捅到万姨娘那里,甚至捅到花老太太那里。

“如此,姐姐应该没什么疑问了罢?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不让娉姐儿继续做错事;事情的过程也是好的,免去了那些没必要的愤怒、痛苦和怨恨;我们得到的结果也是好的,娉姐儿没有受到重罚,娟姐儿也恢复了健康。”见谢握瑜神色由凝重渐渐转为轻松,婷姐儿把手一摊,总结道。

“你说得对,”谢握瑜舒展眉头,朝婷姐儿露出笑容。婷姐儿也回了她一笑,继续道:“事情到这里就解决了,这样是最好的。我们没有必要觉得愧疚不安,更没有必要让娉姐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否则既是浪费了伯母的一片苦心,也不利于我们姐妹三人以后的相处。”

听到这句话,谢握瑜心中再次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回想起先前婷姐儿条分缕析的开解,又觉得确实很有道理,干脆将这个话题按下不提,说到过年玩升官图的事情去了。

谈到开心的话题,谢握瑜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活泼,两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将一冬的玩乐都数了一遍,说了贴桃符又说到放爆竹,一路从冬数到春,“到春日里就能再见面啦,”谢握瑜露出笑容,随后又佯作娇嗔,“不过明年春天你们家想必又忙得很,根本没工夫理会我呢。”

婷姐儿笑道:“这是怎么说?”谢握瑜道:“开春你们家有两件大喜事,准确来说是你们家亲戚之间的喜事,你们肯定要忙着备礼啊庆贺的,我母亲就又要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过来叨扰了。”

婷姐儿想了想,问道:“是哪两件?我只想得着其中一件,安成表姐的产期好似就是在春日,我和娉姐儿马上就要当表姨了。”谢握瑜点点头:“一件就是这个,至于另一件,今岁秋闱刚过,明岁就是春闱了,吕家的郎君再高中了,桃姐儿的婚事可不就要提上议程了?”

小娘子夜话了许久,直到星月朦胧,方才酣然睡去。到得次日,谢任重接了谢握瑜家去的时候,她还与殷氏姐妹依依不舍。

崇文四年的元岁,既不是改元的新年,也没有去岁崇文帝即将亲政的大事件,故而虽然热闹,却也寻常,普普通通地过去了。

过了正月,便到了学子眼中的大日子。春闱在二月,和秋闱一样,也是初九、十二、十五三个场次。

殷家做的预备仍和去岁秋闱时一样,一个点心的攒盒,里头是状元糕、称心糖、如意饼和枕头粽;一双桃姐儿亲手纳的鞋,鞋底纳得厚实,鞋面浆得挺括,云头上绣着乘风破浪;一套“连中三元”图案的文房四宝,随着节礼一道送去,既是密密实实的心意,也是满满当当的好意头。

吕太太吴氏接着东西便笑,吩咐人将点心抬到少爷房里,笔墨纸砚规制到书房,至于鞋子,叫了吕铸过来,当着送礼的殷家仆妇的面,就让他换上。吕铸生得大方正气,行事也很展样,可被母亲这么张罗着,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殷家仆妇回来复命的时候,说起这一节,还拿帕子掩了口笑个不住,余氏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朝桃姐儿睇眼色,满面飞红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为了不给吕铸压力,殷家人半点没问过他学业如何。正月里吕铸作为准女婿上门的时候,殷苈沅只同他说些“及时当勉励”的话,一向酷喜读书的松哥儿也没拿课业请教,生怕现在催问得过了,降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万一年轻人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折了戟一蹶不振,就不美了。

第三场考完出来,吕铸在鸽子笼里待了许多时候,早就没有了力气。待接着人,吕老爷急问一声考得如何,可有把握,还叫吕太太嗔怪了一声,横竖卷子一交尘埃落定,此时不让儿子好生将养着,还逼问他这些琐碎的东西做甚。

吕铸自己心里也有些茫然,虽然一步步考到春闱,已经积攒了县试、乡试的经验,可这是他头一次入场会试,心中并无太大的把握。

不过茫然也只一瞬,对于考得如何虽无把握,但放榜之后无论是高中头名还是名落孙山,往后的路该怎样走,他都已经有了章程。

深夜悄寂无声,吕铸独坐书斋,手边是殷家新送的玉山笔洗和青枝端砚,透过这些物件,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温婉的女子含笑打点的模样,明明温度尚未褪去严冬的酷寒,他的心却火热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又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枚双鱼佩,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底下的络子。

自定亲以后,桃姐儿陆陆续续给夫家做了许多绣活,大到上衣下裳金冠玉带,小到袜子扇套荷包络子,都没有落下。桃姐儿心灵手巧,性子又沉静,做出来的绣活针脚细密,配色和谐,吕太太收到之后引以为傲,多番向亲故夸赞,吕家上下也都知道这位未过门的少奶奶是个贤惠女子。吕铸也从这些迎来送往中慢慢将未来的妻子从匆匆一面的模糊身影一点一点勾勒成宜室宜家、贞静温良的形象。

络子的图案只是最普通的攒心梅花,既不是柳叶合心的含情脉脉,也不是相思结的暗寄情思,可吕铸却如获至宝,小心地将它珍藏起来,还给它配了一对比目的双鱼佩。双鱼佩可拆可合,合起来是一对比目鱼,拆开来则是两枚小鱼的玉佩。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吕铸已经想好了,等她过了门,就烦她再打一个络子将另一条小鱼也缀上,夫妻二人一人一个。

夫妻,这两个字光是念起来,就齿颊留香。

若自己鱼跃龙门,有幸金殿策问走马琼林,必要博得一个封妻荫子让她夫荣妻贵;若此番不中,便接受父亲的安排入国子监为官,给她安稳的、举案齐眉的生活。

如此母亲的愿望难免落空,她是希望儿子一考不中能卧薪尝胆再度尝试的。毕竟国子监的路虽然安稳平顺,但晋升缓慢,做到极致也就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人微言轻。

但吕铸的想法肖似乃父,吕老爷半生辛劳,才坐稳了从三品的位子,不求儿孙谋求走钢丝般的富贵显达,只求平稳清贵,一生无忧。故而谋定后动,先为独子求娶外戚之女,再为他铺平为官之路,如此子孙虽不能歆享位极人臣登高揽月之快慰,却也能“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了。

到三月放榜的时候,和秋闱时节一样,殷家也早早派了小厮去榜下候着,可所谓“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终究只是美好的祝愿而已,天下事又何尝是处处顺风顺水的呢?

这一回,龙虎榜从头数到尾,上面都没有良乡吕氏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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