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青还是很难受，她在何疾之的怀里抽抽嗒嗒的。她问：“可是日后你又如何才能找到好夫婿呢？”谢羡青仍然问了出来，问的时候心有点痛。

“还让我找夫婿呢？”何疾之问，“我都要去为你榜下捉婿了，日后便是你未来夫婿的同僚，我还怎么找夫婿？”

谢羡青一吸鼻子，把何疾之推开了，道：“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不起，勿正。对不起。”谢羡青越说话声音越小，越说话头垂得越低。像是一个做了错事低头受训领罚的幼童，手足无措只能一直说着抱歉的话。

但是电光火石间，在何疾之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逗她开心的时间里，谢羡青就心一横，又成了不可一世的样子：“你就不知道拒绝我吗？笨蛋何疾之。一定要把自己的终生幸福也搭进去。我才不难受呢，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谢羡青把头偏过去，说到最后把头扬得高高的，正巧一滴泪从脸上滑落，她觉得有损自己威名，连忙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下。

谢羡青嘴上不饶人，心里却还是很难受。她把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何疾之，心里却盘算起来日后从谢曹氏那里再讨点东西出来送给何疾之，纵使比不上何家能给的财物，但若是何疾之还想金蝉脱壳，也足够她余生衣食无忧了。

何疾之有些好笑。她看着谢羡青别扭的模样，应道：“是，本来就是我自己笨嘛，我没有怪你。”

听何疾之这么一说，谢羡青更加蹬鼻子上脸起来了，她转过身子看着何疾之，见她还笑盈盈的，就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说：“说说吧，何疾之。”谢羡青学了孙猴子的戏法，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哭唧唧的，如今又是一副吃不到萝卜丁的小兔子的样子。“你体弱多病是假，我忍了。你孤苦无依是假，我也忍了。你哄骗了我那么多，还有旁的假话么？一并说了罢？”

谢羡青问得义正严辞，见何疾之闷声不语，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那日你告诉我你身体康健的时候，可说过以后再也不对我扯谎了。”

若是何疾之还有事情瞒着自己，谢羡青也不好做下一步打算，不如趁此机会一并问了，好为何疾之筹谋一二。

“唔……”何疾之看着谢羡青，陷入了沉思。她怎么想得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要往里跳呢。看着眼前的谢羡青扑闪扑闪气呼呼的眸子，何疾之开始思考起继续说谎的可能性。

“何疾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你最好趁现在本小姐心情好，既往不咎，好好坦白。”谢羡青伸手捧住何疾之的脸使劲揉了揉，把何疾之揉了个大红脸。

“哎呀谢大小姐，小的说还不行吗，怎么还用上私刑了？”何疾之握住谢羡青的手，然后把手往自己怀里一揣，谢羡青也顺势被何疾之带入了怀中，紧紧拥住，半点不能动弹。

谢羡青在何疾之怀里挣扎几下无果，然后出口埋怨道：“何疾之，你要说就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但是她很享受何疾之怀里的温暖和气息，所以她一边埋怨一边心安理得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那你听好了，谢小姐。”何疾之的心跳开始有些紊乱，轰隆隆的如雷贯耳，把两个人都搞得不好意思，“我说三年之后要给你和离书是假。”其实原本是真的，但是现在何疾之反悔了。

“你？”谢羡青吓得从何疾之的怀里腾的一下直起身来。

完了，这个何疾之不会恼羞成怒，连三年都不肯留给自己了吧。她抬头看向何疾之，准备开口问一句，却只在看到何疾之闪烁不定的眸光后又被何疾之服服帖帖地抱进怀中，鼻间全是她的松烟墨香。

何疾之清了清嗓子。谢羡青看着她，她不敢往下说，只有把谢羡青的目光挡在自己的怀里，何疾之才敢继续开口。“我说没有心上人是假。”

完了完了。谢羡青闻言，心跳漏了半拍，这下比何疾之的心跳还要杂乱无章。谢羡青在脑子里飞速捋了一遍何疾之的话，心中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起来。

何疾之有心上人，现在何疾之要提前给自己和离书，然后和她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也是，何疾之为了自己走了三趟鬼门关，还认下了何家儿郎的身份。若是可以，自己也希望何疾之寻个好儿郎走得远远的，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哎。”谢羡青在何疾之的怀里叹了口气，然后又挣扎着抬起头看着何疾之，“我就说是我耽误了你罢，你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你这个闷葫芦，闷葫芦。”谢羡青又难受又释然。

但是何疾之又把谢羡青重新抱紧，让谢羡青一点也看不到何疾之的神情。“你先别说话。我后面要说的，你须得仔细听。”她的目光不自在地从摇摇晃晃的烛火移向颤颤巍巍的床帏，又从颤颤巍巍的床帏移向在自己怀中不满地乱动的谢羡青。

“我说对你没有半点心动也是假。”

没想到问出了这句话，这下换成了谢羡青不敢去看何疾之了。何疾之话音刚落她就停止了不安分地挣扎，然后规规矩矩地靠在何疾之的怀中，半晌不说话，只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何疾之话里的尾音像是魔怔了一般，从房梁顶上绕过去不够，从谢羡青的耳畔绕过去也不够，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一个语调一个语调地绕进谢羡青的心里，然后把谢羡青的小心肝都吓得直打颤。

“那……那你有什么是真话呢？”谢羡青在何疾之怀里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方才那句话说出口，何疾之手脚都发抖，她现在周身和谢羡青的语调一样，微微颤栗。“你入了我何疾之的门，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何疾之想起谢羡青要随黑衣人去姜岁寒府上，自己气急之下喊出来的这句话。

“你，你……”谢羡青闹了一个大红脸，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败下阵来，她从何疾之的怀里直起身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何疾之的眼睛，“那你此前还口口声声说要为我寻个好儿郎做夫婿，你是不知道我倾慕你吗？你这个大笨蛋。笨死啦，笨死啦。”

“我当然知道你倾慕我，你就差把那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何疾之笑得无奈，“我是不忍心你与我一道误入歧途，从此万劫不复。”说到最后，何疾之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谢羡青变了脸色，看着何疾之一本正经地生气：“我告诉你何疾之，你是你，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和生活，你休想来管教我。你就是说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要喜欢你。”

“我没有想要管教你。哪一次我没有依着你？”何疾之看着身前生气的小瓷器，笑着应道。

“你怎么之前藏着掖着不把你的心意告诉我，如今又肯说了？”谢羡青问。

“我此前以为，做朋友才有可能长长久久，若是同你挑破了窗户纸……”何疾之没往下说，“但我今天真的害怕你走了。我舍不得你，我想你陪我一辈子。”何疾之说得温柔又叹惋。

“你好烦啊，何疾之。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用难受那么久了。”谢羡青又扑进何疾之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现在也不算晚吧？”何疾之心满意足地抱着谢羡青问。

“晚了。”谢羡青胡乱说。

“怎么，想跑？你的名字已经入了扶江何氏家谱，跑不掉了。”何疾之笑了笑。

谢羡青愣了愣，何疾之以为她又要说什么与自己针锋相对，等了半天，谢羡青在她怀里闷闷地嘀咕道：“何谢氏，好难听。念起来就像小溪沟里的河蟹。”

何疾之笑得差点上气不接下气。

谢羡青又抬起头来，看着何疾之有些不甘心，问：“那是你先动的心，还是我先动的心？”

何疾之看着谢羡青，思绪万千。

她不会说在谢羡青从水里像英雄救美一样救下自己，自己便无法控制地对她关注起来。那时候两人都太年幼不说，故事还庸俗得像话本子里的无聊桥段。

她也不会说在谢羡青每晚溜进来给自己跳舞的时候，自己便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她。这个情节也过于才子佳人，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她更不会说，到了后来自己像着了魔一般，喜欢看谢羡青的音容笑貌，也时时想要知道她在谢府过得怎么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何疾之才不管谢羡青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歹意，她笑盈盈地看着谢羡青，说：“你。”

“好吧。”谢羡青吃了瘪。何疾之方才都说了，她早就看出来自己倾慕于她，那她自然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心动的。既然如此，谢羡青一咬牙，说：“我收回说你是笨蛋的那些话，我是笨蛋，好了吧。”蔫巴蔫巴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何疾之笑了笑，没有否认，转而开口道：“你可认下了小河蟹的身份了？”言下之意，是否已经决定好了要做何夫人。

谢羡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何疾之，道：“族谱上都有我的名字了，还容得下我反悔？我小小的留川谢氏小女，能高攀了扶江何氏已是三生有幸，哪里还敢想着离开啊？”谢羡青说到后面委委屈屈的，仿佛何疾之这个负心汉要休弃了她。

“那冬末时节随我入京见爹娘吧。”何疾之说。

“嗯？”谢羡青一愣。扶江何氏家主嫡子、荣国公并太子少傅何辨义，鹤宁柳氏家主嫡女何柳氏。这些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名头，如今是她枕边人的爹娘了。她要准备准备，好让自己看起来能对得起谢小姐和何夫人这两个称谓。“好。”她乖巧地应道。

1.“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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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并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