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是小傻子

“瓜瓞绵绵?”何疾之忍着痛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谢羡青至今还让自己去找夫婿呢。何疾之在心里暗笑了一声,终于理解那夜谢羡青说约法三章不作数之后,为什么还要再补一句不想耽误自己。

可是这颗心已经给了谢羡青,再给不了旁人了。何疾之心思千回百转,而后兀自叹了口气。木讷愚钝的是谢羡青才对,真是小傻子。

眼看黑衣首领已经动手绑上了谢羡青的手,何疾之沉声问了一句:“会清姜氏惹不得,留川谢氏惹不得,扶江何氏你们便惹得?”

黑衣首领闻言一笑,手上动作却不停,将谢羡青的手绑了个扎实,然后慢腾腾地应道:“何公子莫想拿何大将军来吓唬我。何公子难道还听不明白么?谢大人和姜公子已想出万全之策。莫说此事传不到何大将军耳中。纵使棋差一招让何大将军知道了,也不过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故人溺水身亡,有什么由头来查?就算查起来了,他一介武将还想涉足云州内务和刑部事务?”黑衣人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地给何疾之重新讲了一遍,要她仔仔细细听好了,莫再蚍蜉撼树。

一旁的谢羡青闻言,低着头默默流泪。她一早便知道自己拧不过谢延,却没想到临了还差点把何疾之搭进去。她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时日与何疾之在一处的点点滴滴,一时知足却悲恸。

“还望你莫要食言,放了何疾之。”谢羡青睁开眼时已是泪流满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的黑衣首领,说得平静如水。

黑衣首领笑了笑,道:“规矩我懂。”说着,吩咐手下松开何疾之的手,却仍留了刀刃架在她的身前,要拦住她的去路。

黑衣首领牵了绳子便要将谢羡青带走,道:“待你我走远后,便放她自由。”

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是以何疾之立着的地方离他们并不远,却仍旧未曾听清,只看见黑衣首领要将谢羡青带走。她朗声又道:“这块令牌,你可识得?”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亮在身前。

黑衣首领起了疑心,便走得近了些,方才看清那块牌子。

令牌用上好的羊脂玉制成,其上有两行字。第一行写着“扶江何氏”,第二行写着“疾之勿正”。一行是她的郡望,一行是她的名与字。

黑衣首领心下一惊,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人分明父母双亡孤身在云州,却不想竟是扶江何氏子弟?黑衣人暗道不好,却在片刻间稳了心神。

他摸向自己腰间的钢刀。左右何疾之不过是孤儿一个,不如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结果了她,以绝后患。黑衣人如是想着,便要抽刀。

那些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何疾之的眼睛,连同黑衣人阴沉的杀意,都一并被何疾之看在眼中。她握着令牌的手腕一翻,令牌的另一面便露出来了。

其上是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下有熊熊烈火,上有昭昭梧桐。乃是扶江何氏的图腾。

但是这图腾并不是随便一个扶江何氏的子弟都能用,唯有家主一脉才有此等殊荣。

黑衣首领拔刀的手软了,连同腿脚一起软了下去。他啪的一声便跪倒在何疾之身前,周围的黑衣人见状也忙将刀收入刀鞘,随黑衣首领一道跪在了地上。

“我乃扶江何氏家主唯一的嫡长孙,亦是鹤宁柳氏家主的嫡亲外孙。荣国公乃是我生父,鹤宁柳氏家主嫡女乃是我生母。”何疾之说得从容不迫,承了何氏子弟与生俱来的清冷雍容,却又在此情此景下有了几分冷冽与狠戾。

何疾之走到尚且呆愣在原处的谢羡青身侧,耐着性子为她解了手上的粗绳,又毫不避讳地揽过了她的盈盈柳腰,一字一顿沉声道:“而他姜岁寒口口声声要掳去做玩物的谢小姐,是扶江何氏家主唯一的嫡长孙媳。”何疾之话语间连用两次唯一,让跪倒在地的黑衣人觉得脖颈发凉。

简单的几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唬得冷汗直冒。他们甚至再也没有心思去想,旁人为何觉得何疾之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扶江何氏乃世家之最的地位不言自明。荣国公何辨义年未近不惑已是太子少傅,位极人臣指日可待。鹤宁柳氏亦是唯一能与扶江何氏不相上下的名门望族。

何疾之身上背负着的无论哪一个名分单拎出来,都足以令这些黑衣人的脑袋掉一万次。

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彻底熄灭,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脚背,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索畏缩,大气也不敢出。

何疾之睨视地上一片黑影,将将搏斗时被打的地方忽然痛了起来。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对着令牌的一处空阙吹了一下,一声清澈高昂的哨声响起。

没有人知道何疾之在做什么。黑衣首领知晓了何疾之的身份,也是不敢动弹。片刻之后,四面八方忽然传来马蹄声,一群身着绛紫色劲装,头上戴了面具的部曲纵马而来。

“绑了送到扶江去。今日的风声不得走漏半分。”何疾之沉声吩咐道,接过领头的武士递过来的白马的缰绳。

再回过头去看谢羡青时,却是一脸温柔。“我们回家吧,如槐。”何疾之将谢羡青抱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不待看身后的何家武士的动作,全副心思地要哄身前满脸泪痕的小瓷器。

纵马往前走了几步,谢羡青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

“呜……”谢羡青侧过头靠在何疾之的怀里,“勿正,呜……”谢羡青哭得伤伤心心的,何疾之也听不太分明她到底是在呜咽还是在唤自己的字。

何疾之一手越过谢羡青的腰身握了缰绳,一手揉了揉谢羡青的发顶,柔声道:“让你担心了,如槐。”

“呜……”谢羡青哭得更伤心了,泪水很快把何疾之的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天知道她看见何疾之被打的时候有多么心如刀割,天知道她不得不答应去姜府的时候有多么心如死灰。她真的好害怕失去何疾之,也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何疾之。

何疾之感受着怀里人的泪水,勒马缓行,然后又与谢羡青说话哄道:“如槐小哭包莫要哭了,你看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勿正……嗝……”谢羡青哭得太伤心,止不住抽噎起来,她从何疾之的怀里抬头看向她,正对上何疾之柔软的眸子,“我以为我那么快就要离开你了……嗝……”

看着谢羡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何疾之一时慌乱起来,她抬起手来细细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然后捧着她的脸轻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教你离开我的。”

“呜……”谢羡青抱紧了何疾之的腰,又一头扎进她的怀中大哭起来,“我要吃糖葫芦。你也要吃。”

“好,依你,都依你。”何疾之笑得温柔。

回府之后哭得双目红肿的谢羡青便寻了膏药为何疾之的嘴角涂抹起来。何疾之线条分明的薄唇微抿,在烛火的照映下添了几分润泽,像是含苞欲放的花瓣染上了天际的晚霞,在交相辉映间令谢羡青乱了心神。谢羡青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土匪山寨中的那一夜。她手上的动作逐渐变得轻柔,轻柔而又慢条斯理,比起上药更像是爱抚。

何疾之将谢羡青变换的神色收入眼底,她的眸色暗了暗,没有说话。

二人各怀心思,却都默契地沉默着。直到谢羡青将膏药放回到桌案上,轻轻的“啪”的一声与蜡烛燃烧时灯芯炸裂的声音重合在一处,这个静得出奇的屋子里才总算有了些声响。

“如槐,我与你说说罢,我的身份。”何疾之看着同样沉默的谢羡青,主动开了口。

其实谢羡青一直在等何疾之主动告诉自己,何疾之也知道谢羡青在等。听见何疾之开口,谢羡青便重新坐到了她的身侧,扶江何氏下一任家主的独生女身侧。

何疾之父母健在,而且身体安康的在京城过着大红大紫的日子。而何疾之独自一人被养在云州,也并非何辨义与何柳氏不疼惜自己的女儿。

扶江何氏能屹立百年并且成为世家之首,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家主立嫡以贤不以长。而对于贤字,每一任家主又有不同的阐述。在现任家主何如斯眼中,除高山景行外,还有后继有人的意思。于是当年何如斯在品行端正的年轻何氏子弟中宣布,谁能第一个诞下麟儿,谁便是扶江何氏的嫡子,也即下一任家主。

鹤宁柳氏把自家女儿嫁给何辨义,看中的便是何辨义贤能之名,誓要助他登上家主之位,以全两姓之好,今后在朝野内外相互照应。于是鹤宁柳氏明里暗里告诫何柳氏,她与何辨义的第一个孩子,只能是儿子。若生下来是女儿,便杀而弃之,然后以柳氏嫡系子弟狸猫换太子。待二人有儿子出生,再立何氏子孙为嫡便是。

鹤宁柳氏势力不亚于扶江何氏,而何氏的家主之位又令人趋之若鹜。于是何辨义与何柳氏二人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但是何疾之出生后,二人却不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于是他们谎称生了儿子,但是有先天不足之症,要送到京城外静养至成人。何辨义和何柳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何家和柳家并没有起疑。

何柳氏给了何疾之选择的权利。若此后何柳氏生下儿子,何疾之便不必再扮作儿郎,而将以另一种身份回到何家。若此后何柳氏未曾生下儿子,何疾之既可以以何家嫡长孙的身份回到何家,也同样可以在何辨义坐上家主之位后金蝉脱壳恢复女儿身,通过何辨义和何柳氏为她铺好的路衣食无忧地过完此生。而直到现在,何柳氏也未曾生下儿子,郎中说她子嗣艰难。

“那你还准备恢复女儿身么?”谢羡青听完何疾之的话,缓缓问道。

何疾之摇了摇头,在泛黄的烛火下笑得温柔,她轻声细语地开口道:“其实此前,我便已经做了选择了。”

“你是说……”谢羡青睁大了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霎那间红了眼眶。

何疾之请伯父何辨惑做证婚人迎娶谢羡青进门,便是以扶江何氏嫡长孙的身份认祖归宗。这一步一旦踏出去,便再不能回头。

谢羡青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声音便哽咽起来:“我以为何将军真的是与你相谈甚欢,才愿意帮你的。”

“坊间传言,岂能尽信?”何疾之仍旧笑得温和,“伯父亲自来剿匪,是因为我向家里递了信,说自己遭逢变故,请爹娘务必相助。爹娘不知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便托伯父来寻养在云州的我,还告诉他,对我务必有求必应。他从未见过我,所以那次在谢府知道我的姓之后,才一定要随我来府上,好打探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侄子。后来他修书问我爹娘对亲事的意思,爹娘觉得我既然已做了决定,便需要有何夫人掩人耳目,于是也应下了。只是我暂时还不愿回京,所以嘱咐伯父千万瞒下了我的身份。”

何疾之不温不火地说完,看见谢羡青已经流下泪来,她便坐到谢羡青身边,温柔地嗔怪道:“你最近常常哭,清江河中的水都要被你哭光了。”她捧着谢羡青的脸,仔细地为她擦去泪痕。

“对不起,勿正。我不知道你与我成亲要牺牲那么多……”谢羡青道。

她往日只想着留在何疾之的身边与她作伴,却不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何疾之悄无声息地背上了那般沉重如枷锁的身份,且再也无路可退。

她看着何疾之温和又宽柔的眸子,忍不住自责:“是我误了你,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自己愿意的,与你有什么干系呢?你又何必自责,如槐?”何疾之伸手把哭唧唧的谢羡青拥入怀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此前是存了心思要换回红妆的,但是为了谢羡青,又哪有不愿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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