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公子之事

风言风语很快传遍了京城,连久在宫阙的少年天子祁云棣也有所耳闻。彼时负责在坊间为祁云棣充当耳目的小太监常升刚为祁云棣汇报完毕见闻,尤其是瓦舍勾栏侧说书人添油加醋的描述,听得祁云棣面色有些发红。直到何辨义进殿例行为祁云棣检查功课时,祁云棣仍旧有些许不自在。

“微臣拜见陛下。”何辨义行了君臣之礼。事实上何辨义也正为今晨出府门时听见的传闻忐忑,而事件的两个当事人,一方是自己授业解惑的学生、当朝天子的亲姊,另一方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若说是旁的什么传言倒也还好,偏又是此等香艳之事。何辨义自知都是空穴来风,可传闻有鼻子有眼,倒叫何辨义有些不自在。

祁云棣请了清嗓子,道:“何大人请起。”说罢,祁云棣命身边的小太监取来他写的文章。祁云棣的字清俊有力,昨日散学之时何辨义出的“樊迟问仁”一题,祁云棣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三页纸,何辨义为祁云棣的治学态度感慨万千。

粗略读了一遍,何辨义微微点头,道:“陛下的分析鞭辟入里,只是陛下可曾想过,耿介拔俗者少、巧言令色者多。身为九五至尊,善用贤人固然是利于江山社稷之事,但是真正难的不仅在于用人,更在于知人。所谓知人善任,实在是缺一不可。”

祁云棣闻言点头,对何辨义所说的深表赞许。他资历尚浅,幼年即位时乃是姊姊祁云棠与何辨义等一干重臣代理朝政,如今六载年华逝去,十三岁的祁云棣终于主理政事,却终究在面对满朝文武大臣时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但是祁云棣心中最是清楚,王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皇帝更多时候像是作为臣僚的象征而存在。虽然诸多号令皆是自天子出,可是其中基本上都是大臣们商议之后上奏,皇帝也不过是在奏折上批个“准”字罢了。

祁云棣已独理朝政,对于他来说,下一步便是在朝中培植自己的能臣干吏。既然如此,知人与善任便是他当前急需习得的。

祁云棣看着何辨义,道:“愿太傅做朕的左膀右臂,为朕广纳天下贤才。”少年天子直勾勾地盯着何辨义,说得恳切。

何辨义受到眼前少年人志气的鼓舞,愈发感到自己将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图,便行了君臣之礼,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祁云棣起身向殿中走去,将何辨义扶起来。君臣相望,都感到胸怀激荡。“何公子之事……”祁云棣主动提及,但是这样的话题在这般场合总令人羞于启齿,皇帝顿了顿,还是接了下去,“不管传闻是否属实,终究是朕的姊姊做得不是。朕代姊姊为太傅与何公子赔不是,还望太傅莫往心里去,失了咱们君臣之间的和气。”说着,祁云棣躬身行了一礼。未及何辨义开口还礼,祁云棣便拦住了何辨义的动作,继续道:“闻说何公子有参加科举之意,朕以为不必如此周折。所谓虎父无犬子,太傅这般高义,何公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既然如此,朕便以荫官为何公子授职,也省去何公子应试之苦。”

何辨义见皇帝说得真诚,却实在不想借荫官为自家谋取私利,再则何疾之身份特殊,还是少在皇帝面前出现为妙,便恭敬回绝了过去。“感念陛下关怀。荫官事关重大,微臣自以为德不配位,不便如此行事。莫若让犬子亲自经历一次科举,他朝若有幸入朝为官,也算多了解一些入仕的艰辛,对所奉官位更加敬重一些。”

皇帝听何辨义所言倒也在理,便也不强求,道:“太傅所言极是,朕亦受教了。”

君臣二人又就治政之道聊了一番,日头高照之时,何辨义才从宫中出来。刚入府,何辨义便将何疾之召入府中。

何疾之猜到何辨义此时让自己回府所为何事,便孤身前来。何辨义共何柳氏与何疾之一道用了午宴。

宴上先是何柳氏关切地问了何疾之的近况,听闻她寝食一切安好,又有条不紊地在温习科举考试的内容,便放下心来。真正有些严肃的话题是由何辨义开启的。

“疾之,坊间说你被靖元公主强纳为面首未果,究竟是怎么回事?”家宴只有何家三人,就连往日侍候的奴仆都已被何辨义遣至房外,因此何辨义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问起来缘由。

何疾之见父亲问得直白,她也不兜圈子,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是疾之不孝,劳爹娘挂念。那日我依惯例往靖元公主府上送拜帖,被公主留在府中,说是要与我交流些诗词歌赋之事。我自觉不妥,推辞片刻便出了府。不成想被人传成那副模样。”何疾之言语间有些愤慨,似是因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而痛心疾首。但是她却并没有告诉何辨义,祁云棠看似好色,实则桩桩件件都有扩充势力之嫌。

于何辨义而言,事情很简单,他听后皱了皱眉,一时不知是有心之人故意惹事生非,还是被公主府内外的百姓瞧见无心添油加醋一番。何辨义暗忖片刻,出言道:“陛下如今亦知晓此事。若果真如坊间传闻所言,你与靖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靖元还政陛下不久,陛下如今尚有几分忌惮她。你若要入仕,此事于你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三言两语,何辨义将祁云棠与祁云棣之间的陈年旧事勾勒出了几分轮廓。何疾之面色凝重听着何辨义的话。何辨义见她神色不快,知道她为此事忧心,便宽慰了几句:“你也不必介怀,入朝之后我寻人为你安排个清闲的差事,不至于被卷入其中。不过靖元近年来朝中几近销声匿迹,于你大抵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何疾之心中更加沉重,面上却佯作如释重负,道:“多谢爹爹提点。”

何柳氏将何疾之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也安慰道:“左右不过是些人情世故。你此前久在云州,不晓得朝中故事也正常。经此一劫,亦不必惊慌。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早来寻你爹和我,我们尚能为你周全一下。”

何疾之当然知晓身后的何家便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她向何柳氏笑了笑,道:“孩儿知道了。”

三人便又用起饭来,直到晌午过后多时,何疾之才回到自己的小府邸。

何疾之回去的时候,谢羡青已经用过午饭在书房的小榻上休息多时。彼时谢羡青躺在榻上,一本鸦青色封皮的书册打开到一半,扣过来盖在她的脸上,为她遮住略显明媚的白日光。谢羡青自己则屈肘作枕沉睡,颇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意趣。

何疾之见状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过一床寝衣准备为谢羡青盖上。大抵是何疾之站在谢羡青身前时突如其来的阴影改变了光线,谢羡青忽然醒了过来,见来人是何疾之,张手便要抱。

何疾之便用寝衣将谢羡青裹住,像包粽子似的将谢羡青整个抱住,谢羡青欲要作乱的手也动弹不得。无奈地撇了撇嘴,谢羡青问道:“父亲可说了?昨日之事,可还打紧?”

何疾之闻言,起身往书房外走,探头左右看了看,见周遭无人,便将房门关了又走回谢羡青身旁坐下。“爹娘说无妨。不过靖元的狼子野心,我并未告诉爹娘。”

“哦……”谢羡青也思索了片刻,“也好,言多必失。况且你将入朝为官,若是能让皇上以为你与祁云棠有嫌隙,或许也是福祸相依。”

何疾之笑了笑,道:“阿槐聪慧如斯,与我爹所言并无二致。”言罢,何疾之又道:“阿槐以为,我这次科举能夺下何等名次?”

谢羡青将脑袋偏来偏去看了看何疾之的好颜色,似是慎重思考了一番:“凭我对你学识的了解呢,你应当能如一甲,甚至一举夺葵也不在话下。”何疾之闻言开始憋笑,暗道谢羡青太过高看自己。“不过嘛……”谢羡青话锋一转,忽然凝眉,“任你有天大的本事,怕是也只能得个探花咯。”说着,谢羡青笑起来。

探花通常赐予一甲三人中容貌最为昳丽之人。谢羡青变着法子夸自己,何疾之怎会不知。何疾之笑着在谢羡青的脑袋上揉了几下,笑道:“你倒是对我颇有自信啊。”

谢羡青得意地仰起头,道:“我亲自挑选的枕边人,怎么不自信。左右得长得好看,睡前看了才不至于梦魇嘛。”

谢羡青的唇瓣晶莹润泽,伴随着她说话一开一合,何疾之越看越着迷,还没等谢羡青继续发表高见,便一口亲了下去。谢羡青眼睁睁看着身前之人肆无忌惮地轻薄自己,倒也没抗拒,便由着她去了。何疾之只是蜻蜓点水,片刻便离开了谢羡青的唇,笑道:“你这樱桃小口,说话好听,吃起来也香甜。”说着,何疾之砸吧几下嘴,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

谢羡青终于忍不住一拳给何疾之砸了过去,道:“你就说是不是一甲嘛。”

何疾之眼疾手快握住谢羡青的手,也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下,道:“也许有一甲的实力,但是最好别进一甲。”

“为何?”谢羡青问道。她有些好奇,何疾之家世在此,何须藏拙。

何疾之将今日小皇帝与何辨义所言之事讲给了谢羡青,言罢补充道:“陛下既然已经盯上我了,我还不如收敛些锋芒,省得惹旁的世家妒忌。”

谢羡青听罢,倒是觉得合理,便点头如捣蒜,道:“在理在理。棋高一着,不愧是我家的好勿正。”说着也揽着何疾之的脖颈吧唧一口,口中念念有词:“本小姐赏你啦。”

1.“樊迟问仁”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论语·颜渊》)

樊迟向孔子请教什么是仁。孔子说:“爱人。”问什么是知。孔子说:“知人。”樊迟听了不明白。孔子说:“举用正直之人放在邪曲之人的上面,能使邪曲之人变得正直。”樊迟退下去,遇见子夏说:“刚才我去见夫子请问什么是知,夫子说‘举用正直之人放在邪曲之人的上面,能使邪曲之人变得正直’,是什么意思啊?”子夏说:“这句话意涵丰富啊!舜治理天下,在众人中选拔,选出了皋陶,不仁之人就远离了。汤治理天下,在众人中选拔,选出了伊尹,不仁之人就远离了。”

2.寝衣

犹被子。

《论语·乡党》:“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何晏集解:“今之被也。”《说文·衣部》:“被,寢衣,長一身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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