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把粥吃了罢

谢延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把自家这个才貌双全的世家大小姐嫁给一个一无功名二无门第的白身小子。

事实上,谢延千辛万苦藏在暗处找了个江湖刀客,又借刀客之手买通了山上的土匪要取何疾之的小命。没想到差点把自家女儿给搭进去。说不心急是不可能的,但他朝廷命官出面,保不齐谢羡青在贼窝里要受什么折磨。好在姓何的财大气粗,使买命钱的时候不眨眼。

谢延承了何疾之的情,将谢家在室女被虏一事瞒得滴水不漏。

但是这也加剧了谢延的恐惧。于是姜岁寒与谢羡青堂妹谈的婚事,便成了与谢羡青谈的婚事。谢延觉得,谢羡青的亲事再也拖不得了。

“女儿不嫁。女儿今生今世,只嫁何疾之一人。”谢羡青执拗地跪在祠堂前,看着手里握着荆条的谢延不肯低头。

谢延头一次被自己最喜爱的掌上明珠气得头昏脑胀。他扬起手朝谢羡青的背就是一抽,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谢羡青此前没有受过家法,荆条抽在身子上的力道并不大,但从未有过的疼痛感仍然让谢羡青闷哼了一声,眼泪在眶里打转转,就是不肯流下来。“女儿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只要何疾之。”谢羡青的态度坚决,咬定了立场决不妥协。

“岂有此理。”谢延气得眉毛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往日让你读的圣贤书都白读了?礼记昏义第一段是什么,念给我听!”

谢延要套谢羡青的话,谢羡青不会让谢延得逞。她仰起头来把眼泪留在眼眶里,目光看向祠堂的房梁,以白眼对谢延。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谢延不想在祖宗牌位面前下不来台,自己给念了出来,“我是留川谢氏郡南一脉的家主,我的子女断然不得污损名教,使我蒙羞。”谢延说得铮铮有词。

看着女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谢延忽然想起了那日与何疾之的谈话,愠意缓和了下来,淡淡地问:“你要死要活地要嫁给那个姓何的小子,但她说视你如姊妹而无半点男女之情,你可知?”

不出所料的,谢羡青一下子泄了气,泪水再也不加阻拦地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打在谢羡青跪着的蒲团上。

还没来得及窃喜,谢延就听见谢羡青说:“那又如何?女儿照嫁不误。”哭腔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惹人怜爱,但是语气却硬得像磐石。

风光无两的世家贵女一厢情愿嫁个中看不中用的白身?谢延对自家小女刮目相看。“那你就在这里跪着罢。”谢延转身就走,临出门前斜睨了一眼守在祠堂门口的自家夫人谢曹氏,愤恨不满地甩了甩衣袖。

然后谢羡青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不沾,颗粒未进。谢曹氏看得心疼,谢延听了也心疼。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谢羡青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谢家软了口气。对姜家说小女抱恙,亲事可以等到秋后再议。姜岁寒听见谢羡青倒在床榻上,也不急于一时,便留下了诸多名贵的药材,然后带人回了会清。

谢曹氏守在谢羡青的床边,看着自家女儿一言不发的模样心如刀割。

“娘,谢家与姜家的亲事,怎么讲?”谢羡青看了床帏半晌,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

谢曹氏看谢羡青郁郁寡欢,一时不知是该说谎骗她,还是如实相告。

但是谢曹氏的犹豫已经让谢羡青觉察出了端倪。她看了一眼谢曹氏,转身背对着谢曹氏躺下了。

“你爹爹说,秋后再与姜家定婚期。”谢曹氏知道自家女儿心细如发,终究瞒不过她,便说出了实情。

谢羡青身子一僵,片刻后又一切如常一般说:“我知道了,娘。你先出去罢。”

谢曹氏叹了口气,起身路过桌案时,说:“把粥吃了,莫要置气让身子垮掉了。”说罢转身带上了门。

谢曹氏觉得,当年自己能平静地跟着敲锣打鼓的队伍进谢家的门,想来是因为心底没有人罢了。她为自己感到庆幸,而为女儿感到痛惜。

谢曹氏走后,谢羡青的闺房陷入了久久的沉闷。光影在床榻间变幻莫测,谢羡青仿佛能看见细微的尘土在地板间扬起又落下,然后大好春光就在梭子的往返中流走了。

“吱呀。”陈旧的木门开合时带了难耐聒噪的声响。谢羡青烦躁地转过身,往床榻里面又挪了几寸。

“谢小姐,把粥吃了罢。”同样的一句话再次在谢羡青的房中响起。这道声音更加清亮明媚,比西斜的夕阳要生意盎然太多。

谢羡青院中,没有拥有这般声线的婢女。她转过头,看到一身裙裾的何疾之。

谢府把谢羡青的消息锁得太死,何疾之百般打听也一无所获。心中不安,便出此下策,换回了红妆亲自来寻谢羡青。在谢羡青别院隐秘的角落中蹲了许久,终于等到院中仆人三三两两都散去。

“小花瓶……”谢羡青看到何疾之面色温和地款款而来,一时有些委屈,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这就把何疾之心疼死了。她说谢羡青是瓷器,小瓷器哭起来足以令人心神不定。就像是一件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瓷器,有一天嘟嘟囔囔地开了口,她说:“都怨你。你若是再不来,我……便要碎掉了。”

何疾之可舍不得小瓷器碎掉。她走上前去把谢羡青拥在怀里,爱怜地为她拭去泪痕,嘴上柔声细语地哄道:“不哭,如槐。我在呢。怎么了,阿槐?”何疾之一声一声地唤着谢羡青的字,那个她十分宝贝的谢羡青的字。

谢羡青抽抽嗒嗒地哭了一阵,然后突然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从何疾之的怀里抬头望着她,往她肩上送了一拳头,道:“我往日说什么来着,何大小姐果真是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

“嗯?”何疾之握住谢羡青的拳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平日里都是我去找你,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花瓶亲自来寻我了?”谢羡青把眼泪鼻涕一抹,笑盈盈地望着何疾之。

谢羡青现在一股古灵精怪的劲儿,何疾之快要以为方才在自己怀里哭唧唧的姑娘不是她,而是某个与她十成像的亲姐妹了。

何疾之扫了一眼谢羡青的神色,倒是没有半点病态,悬着的心便放下大半。“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便来看看你。你数日不出门,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谢羡青闻言,心下了然。一如当日瞒下了被劫走的丑事,自己在祠堂受罚也好、多日不出闺门也罢,都被谢延瞒了个密不透风。

果然还是,螳臂当车。谢羡青在心里泛起苦笑。

抬眼看进何疾之清澈的眼底时,却笑得张扬。“小花瓶,想我了是不是?”

何疾之一愣神,谢羡青得寸进尺道:“无妨。等本大小姐元气恢复,就来寻你玩。”

何疾之叹了口气,起身去桌案边取过尚有余温的米粥,来到谢羡青的床榻边。“怎么突然就卧倒在床榻了?”问了一句,又用玉勺盛了米粥,送到了谢羡青的唇边,“我喂你,乖乖吃。我方才听院里的下人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谢羡青从善如流,一口把何疾之喂过来的米粥纳了进去,刚咽下就答道:“回来之后周身疲倦,就在房中歇了几天。”说罢,又张开了嘴,示意何疾之再喂一口。

何疾之小心翼翼地将玉勺递到谢羡青唇边,看着她吃了下去。

谢羡青目不转睛地看着何疾之动作轻柔,忽然问:“姓何的,你有心上人么?”

谢羡青此刻其实精神并不算特别好。何疾之看着她,想起了一段话。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目光从谢羡青的眉眼和鼻尖一路向下,移到了她的唇瓣。她的唇瓣精致诱人,因为方才吃粥的缘故,又添了许多光泽,看起来像是娇嫩的樱红,下一刻便有蜜汁要绽出来。于是何疾之想起了那夜在权宜之计借口下的一亲芳泽。

她感到周身有些燥热,微微别过了目光,道:“从未有过。”

半晌不回答,谢羡青还以为可以从何疾之的口中听到与谢延说的不一样的话。如今何疾之开口,本来那点微小的期待也破灭了,谢羡青撇了撇嘴,说:“好吧。也是,何大小姐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也不知道哪般儿郎才能入了她的眼。”

何疾之顾左右而言他:“趁粥未凉,赶紧喝了罢。我再陪你说说话。”

二人有的没的聊了一阵,直到何疾之察觉到有人往院子里来,才起身准备离开。“自己保重,还妄想日后照顾我呢。”何疾之想起谢羡青当日的约法三章,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可是谢羡青却鼻尖一酸。她不知道自己日后还能不能陪在何疾之身边了。低着头轻声问道:“不抱抱我再走么?”

何疾之想起那日谢羡青说的异域之人的礼节,便矮下身子拥谢羡青入怀:“好好休息。”何疾之没忍住,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迅速抽出身走出门外了。

谢羡青看着何疾之离开的地方,目光黯然。谢羡青没办法改变谢延和谢氏一族的想法,那么她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以秋后定亲为限作为人生的终点的话,自己现在已经垂垂老矣。

窗外原本花团锦簇的景色已然不见,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残花败柳,在春风的摇曳下有了零落作尘的势头。

“劝君折取花百日,何待流年谢堂前。”谢羡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句诗作的挺好的,怎么到了何疾之那里就成了差强人意。

她果然什么都不懂。

1.“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礼记·昏义》

(礼的意义在于要结成两个不同姓氏的家族之好,对上以侍奉宗庙,对下以继承后世,所以君子很重视它。)

2.“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把粥吃了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