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个闷葫芦

何疾之后来悄无声息地又溜进谢知州的府邸里几次,到最后被谢羡青嫌弃地赶出去了。“以后你别着红妆来了,小心被我那些兄长撞见要纳你做妾。”

何疾之刷的一声小脸惨白。她看着谢羡青,无奈地问:“那我怎么来见你?”

“你为什么要来见我?”谢羡青一手托腮,笑眯眯地问。

何疾之道:“因为担心你。”

谢羡青好笑,没有再往深处问。“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过几日我就来何府找你。”谢羡青在何疾之面前蹦跶了几下,就差给她跳一支霓裳羽衣曲了。

何疾之倒是真的见过谢羡青给自己跳霓裳羽衣曲,那阵子自己因为没有家人依仗而被同窗排挤,正闷闷不乐。每到晚上谢羡青就溜过来,说要给自己跳舞,让自己开心开心。

何疾之记得,那时月色如练,银辉打在谢羡青的善睐明眸上,给她的举手投足都沾染了蟾宫仙子的气度。

稚气未脱的谢羡青说:“爹爹说舞只能跳给未来夫君看。夫君是儿郎,你不是儿郎,所以我可以跳给你看。”

何疾之那时年纪小,也不像谢羡青一般有长辈在耳侧说谈婚论嫁的事,并不明白夫君为何一定要是儿郎。但是谢羡青说是,那便是了。

何疾之回了神,看着眼前的谢羡青神清气朗的模样,也就放心告辞回了府。

过了几日,谢羡青带了一瓶米酿趁着月色潜进了何疾之的房中。

何疾之本来已经睡下,听见门窗有异响,便摸了身侧的长剑欲要起身,却闻见一股槐香,便知来者是谁,藏了长剑继续装睡了。

“何疾之,醒醒。你还没睡罢?”谢羡青轻手轻脚走到何疾之床边,又不要命一般地使劲摇晃起何疾之的身子要把她晃醒,语气却温柔得像是怕扰人清梦。

何疾之皱了皱眉,佯作被吵醒地坐起身来,道:“谢小贼,你做什么?”

谢羡青咧嘴一笑,把何疾之的衣裳扔给了她,嘴里念念有词:“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起来陪我喝酒赏月。”

何疾之慢腾腾地穿起衣服,不满地说:“我身子骨弱,你不但不让我早些就寝,还要拿酒给我喝?”

看了一眼天色,谢羡青在心里有些好笑。现在这个时辰,云州城中的夜市都还未开门,何疾之便歇下了。正经少年谁戌时未央就睡啊?

绕过何疾之恼自己打扰她休息的话不提,谢羡青兴致勃勃地说道了一下带来的米酿:“可止痛去积,暖胃健脾,多唾温心,常饮可使皮肤润滑有光泽。李时珍说的。”谢羡青说着,牵过何疾之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放,“你摸摸看,是不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何疾之像摸到刺一般悻悻地收回了手,顺道赏了谢大小姐一个白眼。“往日没见你还有饮酒的德性。”

“唯酒无量,不及乱。”谢羡青笑嘻嘻地引着穿戴整齐的何疾之走到院子中间坐下,“近几日跟着先生才学到这句话,便身体力行一下。”

“那你喝醉过吗?”何疾之接过谢羡青的酒杯,问。

谢羡青和何疾之碰了一下杯子,把清甜的米酿一饮而尽:“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一沾上酒,谢羡青的眉眼间竟有了一丝愁思。何疾之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再看向谢羡青时,她果然又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了。

几杯酒下肚,绯红便染在了谢羡青的脸颊间,何疾之按住她的酒杯,说:“你不能再喝了。”

“何疾之你啊,是个闷葫芦。”谢羡青没理会她的劝阻,拍开何疾之的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又往何疾之的杯子里添了一些,“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番话说得何疾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我问什么,说什么?”

“你……”谢羡青住了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话到嘴边,谢羡青说不出口,拐了个弯背起了诗文。

何疾之这下看出来了,谢羡青心里有事。谢羡青是个满腹诗书的女子,但是她从来不会像今晚这样咬文嚼字,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酸得很。但今夜她很反常。

“你可有哪里难受?”何疾之靠到谢羡青身边,好声好气地问。

谢羡青看了何疾之一眼,道:“心里。”说罢,又重复了一遍,“我心里难受极了。”

“嗯?”何疾之以为谢羡青心悸,“什么时候开始的?”说着,趁谢羡青不备把她的酒樽换到了一边。

谢羡青对何疾之的动作睁一只闭一只眼,脑子里开始思考起何疾之的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发现何疾之越长越好看的时候呢,还是发现何疾之对自己予取予求的时候呢。是在与何疾之斗嘴时她说不过自己的时候呢,还是在自己假装出事时她大惊失色地向自己奔来的时候呢。

谢羡青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由来已久了。”谢羡青最后说。

“啊?”这个回答把何疾之吓坏了。谢羡青的心病已经那么久了?难怪那几日卧病在床。“我送你回谢府休息。改日为你请个郎中来把把脉。”

后面的话一出口,换了谢羡青迷糊起来:“把脉做什么?我又没喝坏身子。”说着,趁何疾之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空当,一把夺过她的酒杯,喝干了何疾之的那份酒。

“你不是有心病么?怎么还夜里喝酒。”何疾之把谢羡青手里的酒樽夺走了,话语里有些埋怨。

“是啊,我是有心病。”谢羡青笑了笑,“勿正可知,心病还需心药医?”谢羡青终于知道何疾之理解错了自己说的“心里难受”。

“你有方子?”何疾之问。

“唔……”谢羡青迷迷糊糊的有了困意,趴在桌子上就想睡觉。

何疾之见状赶紧推了推她:“要睡去屋里睡。”

桌子上的人懒洋洋的没有回话。何疾之叹了口气,起身把谢羡青像抱幼童一样抱起来。谢羡青的双腿有气无力地缠在何疾之的腰间,双手和脑袋就软趴趴地搭在何疾之的肩膀上。

何疾之一手托住谢羡青的臀,一手轻轻拍着谢羡青的脊背,真的把她当小孩子一般哄了起来。

本来尽量走得平稳,但还是免不了一步一颤。把头搭在何疾之肩颈间的谢羡青在一路的颠簸中,忽然泛起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何疾之认命地为谢羡青除去鞋袜,又替她脱掉衣裙,然后把人塞进了被褥里面。

正准备离开,谢羡青却拉住了何疾之的手,然后翻了个身。何疾之重心不稳,栽倒在了床上不说,还被谢羡青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中。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彼此都能听见对方杂乱无章的心跳声。轰隆轰隆的闷雷一般,打在床榻间,也打在二人紧紧贴在一处的缝隙里。

衣袍和被褥都乱哄哄的,像何疾之现在的心思。

她悄无声息地从谢羡青的怀中探起头来,看见眼前之人一派平和,甚至有些睡得香甜。她挣扎了一下,轻轻松松地便从谢羡青的手臂间抽出身来。何疾之选择坐在床边重新为谢羡青掖好被角,凝眸注视了一阵。

谢羡青心满意足地窝在何疾之的床榻间。何疾之起身后,便再也没听见她的动静,谢羡青刚准备眯起眼瞧一瞧何疾之,听见耳侧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何疾之温热的指腹便从谢羡青的眉间滑过。

轻如鸿毛,转瞬即逝。

谢羡青不敢睁眼,她怕把何疾之吓走了。于是她把双眼闭得比之前更紧,睫毛颤颤巍巍的,看起来像手足无措的款款蛱蝶。

但是她装睡装得太认真了,到了后面,竟然真的睡着了。

原来谎话说得太久,真的可以以假乱真。谢羡青在睡梦间,忽然感慨了这么一句话。可是她能够陪小花瓶继续装聋作哑下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羡青后来是被何疾之的动作吵醒的。她睁眼时,何疾之从床榻里侧摸了一件长长的物什夺门而出,紧接着就是短兵相接的声音。铿锵清脆,像是珠玉炸裂,迸溅在了瓷盘上。

谢羡青也慌乱地起身走出房门,看见何疾之拿着长剑与一个刀客相持不下。

“勿正小心。”谢羡青眼看着刀客的钢刀便要从何疾之的头顶落下,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要为何疾之挡下来。

但是这让何疾之乱了阵脚。她眉头微蹙,左手揽住谢羡青的腰身,右手挡住了刀客的利刃,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便往一旁闪了过去。一番灵巧的身法,两人毫发无损。

刀客还要向前,何疾之便使了巧劲拆开了他的招式,电光火石间,长剑的锋刃便贴在了刀客的脖子上。

“江湖中人都重规矩。自己说说罢。”何疾之冷声问道。

“有人出了五百两,要我取你小命。”刀客也不含糊,将自己来的原由说了出来。

“呵。”何疾之轻声笑了笑,“我的命价涨了。”

她的目光隐晦地扫过立在自己身侧的谢羡青,又落到刀客身上:“我出六百两,你给你的雇主带个口信。我那夜所言句句不假,但若他要将他的女儿推入水深火热之中,便休怪晚生不客气了。”

何疾之语调平平,但是字字都透着一股狠戾和寒意。谢羡青望着身侧的何疾之,像是望进了一潭深渊,一时有些陌生。

刀客是拿钱办事的江湖中人,接了何疾之扔过去的银子,便一声不吭地翻墙而去。

何疾之这才转过身看向谢羡青,见她赤着脚只着了里衣便冲出来,立时把长剑扔到地上,有些心疼地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将她抱起来,道:“更深夜寒,又才饮过酒,不怕受凉?”

谢羡青窝在何疾之怀中不肯说话。刚才何疾之与刀客的对话她听得分明,聪颖如她,早已想通其中关节。

“我爹要杀你,是不是?”她问了一句。谢羡青也没想到,自己会给何疾之带来杀身之祸。比起害怕自己不能再陪在何疾之身侧,她更害怕何疾之因为她身首异处。

原来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并不仅仅是她们二人,还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自己避无可避的千万般世俗陈规。

1.“米酒可止痛去积,暖胃健脾,多唾温心,常饮可使皮肤润滑有光泽。”——《本草纲目》

2.“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

(喝酒的量没有限制,喝到不醉即可。)

3.“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4.“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苏轼《后赤壁赋》

(月色皎洁,清风吹拂,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怎么度过呢?)

5.本文小名《岳父总想弄死我》,《心上人是个闷葫芦》哈哈哈哈。感谢各位的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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