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
端阳这日以“五毒草”沐浴是扬州人的习俗,林家祖籍虽在姑苏,可两地相隔不远,也有同样习俗。
因而大清早,云章入乡随俗,也用“五毒草”泡了一场浴。
而后,刘婉莹身边的张嬷嬷亲自带着两个丫鬟捧了一应东西过来。有衣裳、鞋袜、及一应配套的首饰,另有端阳特有的百索、香袋等吉利东西。
张嬷嬷笑吟吟的问了安,接着说明来意,“都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今儿端阳,夫人怕云大爷初来乍到,不习惯扬州的端阳过法,便差了我给云大爷送了几样东西来,还请云大爷好歹赏脸,稍后也同大伙乐一会子。”
云章笑道:“劳师娘惦记,今日我倒要感受感受扬州的端阳了,瞧瞧渝扬两地风俗有何不同。”
张嬷嬷道:“这才好呢,人多也热闹,老爷夫人知晓了定然高兴。”
云章笑着与其说了两句,又给木冬使眼色,给张嬷嬷及来的丫鬟们一道打了赏,只叫她们端阳也乐一乐。
张嬷嬷几人含笑收下了。
待张嬷嬷等人离开,木冬才问道:“云大爷,可要换身衣裳?”
云章道:“换吧,先生和师娘的心意,不换岂不辜负了。”
木冬连忙伺候。
很快,云章便换好了衣裳。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纵然云章先前穿的也不差,可如今这套群青衣裳上身,配上云章那份天然的气度,当真是贵气逼人。
长风自外间进来,望着这样的云章,怔愣好半晌,险些以为这是哪处高门大户的公子。
换好衣裳束上发,这时辰便也差不多了,云章往抱厦厅去。
他步履稳健,姿态从容,任凭谁也瞧不出来他心底的紧张。
林黛玉,要见到林黛玉了啊!
若没有聊天系统,那林黛玉于他只是个会叫他觉得怜惜的可怜人,他哪怕有一日知晓能见到林黛玉,那他可能也只是想见见那位绛珠仙子的风采。可此时不同,他早和林黛玉成了网友,他们相识五年,他们互相关心、彼此珍重,情谊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沉淀深厚下来,是彼此难能可贵的友人知己。这样一位原本只活在聊天系统上的网友,如今要线下见到了,他如何能不紧张?
此林黛玉非彼林黛玉,此时的林黛玉于云章而言,早已不同读书时。
一路缓缓至抱厦厅,云章在外站定,等待小厮进去通传。
云章望着雕花的建筑,心下暗自猜测,也不知道林妹妹此时在不在里面。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一息间,传话的小厮就在请云章进去。
云章深吸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抱厦厅内,林如海依旧坐在上首,刘婉莹坐在他另一边。在她下方,则坐着一位少女。
丫鬟婆子们来来回回的忙碌中,少女静的宛若一朵琼花。
云章视线望过去,对方正抬眼瞧他,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
云章心下一跳,这就是林黛玉啊……
只见其身着桃夭交领绣蓝牡丹仕女襦裙、白绸暗花中衣,头戴别致珠花,耳间坠着一对翡翠耳环,腰挂一串五色丝缠绕的香袋,腕系百索、戴玉镯,脚穿粉色绒花鞋,整个人显得灵动雅致至极。
尤其那副容貌,当真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难怪曹公言她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自有一股风流体态在,今日一见,果真不愧绛珠仙子之名。
在云章感叹之际,林黛玉也在暗自打量他。
只见他身量尚不足七尺,穿着一身簇新群青纱衫,腰配美玉,手系百索,脚踩缎面靛青靴,走动间步履轻缓从容,翩翩若君子,风姿卓绝。尤那一双眼,明亮有神,与她视线相触后,先是讶然,而后便含上细碎笑意。
林黛玉不觉想到,原来云哥哥便长这般模样啊……
两人对视几息,便各自挪开了眼,心脏砰砰跳不停。
云章镇定喊人,“先生,师娘。”
林如海笑着应了声,然后介绍道:“章哥儿,这便是小女黛玉;玉儿,这便是爹昨日同你说过的云章,如今他已被我收作弟子,日后你们便也是兄妹了。”
云章笑着朝林黛玉拱手,“林妹妹。”
林黛玉站起身,福了福身道:“云哥哥。”
这两声称呼一出口,两人心口都是说不出的感慨。这般彼此称呼五六年,没想到今日竟能亲自对着对方喊出口、亲耳听到对方这般喊。
林如海和刘婉莹不知两人这个中缘由,亦不知他们心中的感叹。
林如海只是想,互相见了礼、认了人,那日后玉儿也算是有哥哥护着了吧?
而刘婉莹则是想,林氏子弟单薄,五服内亲戚全无,正经算起来,这云章倒是老爷亲口承认叫黛玉称哥哥的第一人。
林黛玉重新落座,云章也依林如海之言坐下,接着便是一番闲叙。
到底男女有别,云章哪怕再多想看林黛玉两眼也没敢眼神乱瞟,怕显得轻浮,也是对黛玉的不尊重。只含笑着同几人说话,端的稳重端方。
不消说,林黛玉对云章印象极好,觉得他这雅人深致的模样,半点不像以往故意逗她玩儿的样子。
闲话半晌,饭摆好了,四人一道去用饭。
端阳的饭食也有讲究,午宴十三红。这所谓“十三”只是个概数,不一定真指十三,但菜的颜色一定要和红、黄两色有关,例备五碗八碟,酒菜咸取红色,如樱桃、火腿、咸蛋、猪肝、炒虾、蹄肴、黄鱼之类。像今日林家饭桌上,便有樱桃肉、红烧仔鹅、红烧仔鸡、红烧黄鱼、红烧狮子头、红烧趴啼、油焖虾、炒鳝丝、吊炉烤鸭汤、炒苋菜、红豆粽子、咸蛋黄、杨花萝卜、香肠和枇杷等等,另有一壶雄黄酒,这是早早便开始晒的,就为了今日端阳饮。
原本云章正在打量桌上这些精致的菜品,便见侍候的丫头给几人都斟了一杯酒,云章这才想起来,这雄黄酒的主要原料就是雄黄,其主要成分是硫化砷,并含有汞,有毒。
见林如海就要举杯,云章先一步开口道:“先生,你日日辛劳,身子得好生保养,不宜饮酒;师娘与林妹妹都是女子,也不宜饮酒;至于我,还不至喝酒之龄,便也不喝了。”
此话一出,场面霎时一静,几个侍候的丫头呼吸一滞。
林如海回过神,倒不介意云章这般说话,只道:“也便是今日端阳才斟了一杯酒,平日自然是不碰的。大家少许来上些,也算是讨个吉利。”
刘婉莹也道:“章哥儿,你同玉儿年纪都尚小,这酒抿一口便好,至于我和老爷,我们还是能喝一杯的。”
好意劝服,熟料云章却面色严肃道:“端阳饮雄黄酒,是因天热了,正是毒蛇、蝎子、蜈蚣、壁虎和蟾蜍这“五毒”最猖獗之时,也是传染病开始流窜之际,因雄黄有驱害之效,所以世人便认为饮雄黄酒可以解毒避瘟,扶正祛邪。”
林黛玉不禁搭话,“有何不对吗?”
“确有不对。”云章望了她一眼,继续道:“雄黄酒确有杀菌驱虫解五毒的功效,可正确的用法却不是直接饮用,而是将其洒在门前屋后、墙角房檐等处,以达到驱除毒害之效。”
林黛玉疑惑,“可从前端阳都是这般饮雄黄酒的,世人皆如此,却也不见有何害处。”
云章道:“错了。”
林黛玉问:“为何?”
见在场诸人都在等着自己的回答,云章也未卖关子,直接说出最有力的证据:“雄黄本身是一种慢性毒药,对人体肝脏具有极大危害;而雄黄酒是以雄黄泡晒而成,其毒性自然未除,长期饮用相当于自饮毒酒;尤其加热后,它会直接变成砒霜,轻则对人造成巨大损害,重则直接毙命。”
云章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众人脸都吓白了,尤其拿着酒壶斟酒的那个丫头,险些直接将酒壶扔出去。
刘婉莹白着脸,“章哥儿,你未说笑?”
云章道:“此等大事,我怎敢说笑?”
刘婉莹道:“可以往饮了雄黄酒,不也都好好的?”
“那是因为雄黄酒里面本身未加过多的雄黄进去,毒性没那般剧烈;二则是因为饮的雄黄酒不多,所以未曾表现出来。”云章认真道:“可毒性不剧烈不等于无毒,未曾表现出来亦不等于无毒,只要那毒一直在人身子里累计,长此以往,在自己都未发觉时身子便已经坏了,到时想医治也来不及了。”
大家都不是傻的,如何能听不懂这“饮慢性毒”的害处,若当真如云章所言,这雄黄乃毒物,那……
在场众人齐齐惊惧,望着桌上那杯杯雄黄酒宛若毒蛇猛兽。
林如海深吸口气,缓过神来,只问道:“章哥儿,此些你从何处得知?”
云章道:“曾听人说起过。”
林如海欲叫云章详说,云章却望着他道:“先生,我知晓自己人微言轻,有些话即便说出口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因而不如这般,今日这酒便不饮了,而后先生再叫人捉上十只鸡鸭,其中五只如以往一般正常喂食,另五只便以雄黄酒喂养,要不了几日,想必便能得到答案。”
云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林如海突然明白过来,云章会知晓这一点,怕是在梦中得知的。
还有旁人在场,林如海自然不再追问,只吩咐人立刻去试验,而后又叫丫头们将雄黄酒尽数撤下去,今日不再饮用。
见状,云章也是松了口气。
补充说明:酒精对家禽的肝脏也有害处,但云章不好直说,因为太复杂了,说不明白,所以只说了雄黄有害,算是讨了个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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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红楼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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