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回宫之后,每日来拜见她的内外命妇、各色臣女犹如过江之鲫,分明还兀自伤心断肠,却要强作精神,一个个寒暄客套一番。这其中,谢明淑自然不会缺席。

数年不见,各自都长开了,已不复幼年模样。总角之年,言笑晏晏,而今再见,却一时找不出个话口子了。

“听说,沈夫人已经上门拜会过了,婚期可定了?”简单见礼后,主宾各自落座,瑾穑问候了谢侯夫妇及一众谢家姊妹后,幽幽开了话头。

“母亲说,约莫在明年春天。”谢明淑淡淡坐着,淡淡答着,拘谨、守礼。

“春和景明,最是令人欢喜,嫁衣轻薄,新嫁娘也更为舒适……”预想过这个场面,预设过这场对话,可真到了眼前,还是不够从容自若。

谢明淑侧身面着她,勉强微笑着。

“姐姐心里可怪我?”瑾穑凝眉看她,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谢明淑谨守君臣之礼,微笑。

“还像小时候那样唤我瑟瑟可好?”瑾穑起身,拉她坐到一起,姿态亲昵。

“是。”谢明淑没有拒绝。

“没有与姐姐商量,便强加给你这门婚事,也不知道,姐姐心中愿不愿……”瑾穑捧起一盏茶,递给了她,秘色瓷,茶盏托在手里,温温的。

“瑟瑟多虑了……”谢明淑恭谨地接过。

“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我……真心希望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瑾穑看着谢明淑的眼睛,目光真挚。

“我明白。”谢明淑被她直直的看到眼底,仿佛一颗心都被她看透了。

“他……一切可还好?”瑾穑微笑,问得颇为苦涩,如今,没人告诉她他的近况,她也不好问。

“父亲说,现下在张敖将军帐下为参将……”谢明淑垂眸,轻轻作答。

瑾穑轻轻点头:“挺好……”

到起身辞别之时,瑾穑握住了谢明淑的手,微微哽咽道:“我离开章台的时候,问祖母,对谢家阿公何如?祖母说,年少情窦初开,初时久久难忘,再而各自安好,三而相望江湖,一如过眼云烟。再铭心刻骨的少年之情,终究抵不过结发夫妻、恩爱不移。世间之人,莫能免俗。”这样的皇家密辛,这样的坦诚相见,谢明淑本该动容。

“我只怕他心门紧闭,容不得旁人踏入。”眼中没有待嫁的欣喜,只有对未来的担忧与惆怅。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人心都是肉长的。”瑾穑挽住谢明淑的手臂:“你们二人……定要好好的……可好?”紧紧握住她的手,神色极为郑重。

“好……”谢明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初议这桩婚事之时,她是断然拒绝的。她喜欢、渴慕的时候,沈默的眼里没有她,只能看他们两个形影不离,而今他们劳燕分飞,却要将人强塞给她,她谢嫡女的尊严岂容这样践踏?

母亲前来开导她:不管前尘如何,都已成过眼云烟,如今,得了沈家郎的人,是你。

谢明淑回母亲道:可人不是我赢来的,我不要。

谢夫人只淡淡地道:你若当真放得下沈家那郎君,当真这样决绝如斯,那,母亲便让你父亲去回绝了。我谢家,倒也不是连这点底气都无的……

谢明淑沉默了。

谢夫人坐到她身边,幽幽说道:母亲贵为谢家主母,一生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叹一句,太后亲自养出来的女娘,到底不同寻常。换做旁人,哪里撑得住……此去北地,天高水长,她一天潢贵胄家的女娘,尚且要自己去赤手空拳打将一片天地,何况是我儿?女娘一生,皆是各凭本事在夫家立住脚跟,怎么她去北朝那蛮荒之地尚且不怕,我儿却惧怕了婚姻?

母亲的激将法用得颇为有章法,正击中了她的骄傲,点燃了她的斗志。是啊,瑾穑要去如狼似虎的北朝,嫁给一个奄奄一息的素未谋面的太子,尚且不惧,她又何惧之有?

出宫的路上,云霞满天。谢明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身望着她曾经居住的宫苑,缓缓地抿起唇,笑了。

此趟北朝迎亲使是北帝第七子慕容衍。慕容氏一脉,祖上有胡人血统,故而个个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眉眼俊朗,乍一看,分明翩翩佳郎。

北帝共有十子,长子、次子为皇后所出,长子自小跟着北帝疆场历练,力拔山兮气盖世,战功赫赫,在轻文尚武的北朝,深受臣民爱戴,早早被封为储君。可惜,长子在八年前伏陵之战中战死。那场大战,对南北两边都损失惨重。而同是中宫嫡出的次子,自小病痛缠身,被巫医断言活不过十五岁。北朝人比南朝更笃信佛学,尤其皇后,深信佛陀之道,故而从十四岁起,便将二皇子剃度出家,侍奉佛祖,以期避灾续命。长子战死后,已出家多年,时年十八岁的二皇子便还俗回宫,继位储君。奈何回宫之后,身体孱弱,又一年,机缘巧合,寻访到了一隐世名医,医术高明,这些年保到现在。久病缠身,不习弓马,在仰慕英雄、民风彪悍的北朝,这位太子,实是处境不佳。

北朝臣民都猜测储君活不到继位,北帝的其余儿子们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因此,诸位皇子各出奇招,在北帝面前表现的手段层出不穷。

东宫之位不稳,皇后自然也寝食难安。虽然皇后母族强大,可以作为太子强有力的倚靠,威慑其他皇子轻易不敢妄动,但对儿子的身体,亲生母亲也不甚有太大信心,为保他朝无虞,皇后听了母族的意见,早早在北帝诸皇子中挑选了一位生母卑微且已逝的,养在自己膝下,充作养子,也算是为自己多添一份依仗。这位养在中宫的半嫡子,便是此番这迎亲使——七皇子慕容衍。他在十五岁时封爵,出宫开府,十六岁入军,征战沙场,于今年春天,在两国议定和亲之后,娶了自小养在皇后宫中的母家远房侄女楼氏为王妃,亲上加亲,盟约永固。

从议定和亲始,嫄娘便在太后授意下每日来为她讲授北朝宫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朝堂上文武百官的派系、出身,其他都讲得事无巨细,唯独讲到她此番和亲的对象——北朝太子的时候,嫄娘每每有些不自然,措辞也尴尬起来。瑾穑心中明白,在民间,这个叫做“冲喜”,多是穷苦人家的父母将女儿卖给富贵人家的有病儿郎的。

嫄娘欲言又止,瑾穑反而坦然,叫她多讲一些,她也想提前多了解一下未来夫婿,以便早做应对。

每每及此,嫄娘便分外心疼起她来。

和亲谕旨一下,礼部官员便早早地准备起来,所以等瑾穑回宫时,诸事皆备,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举朝上下,唯一真心舍不得她的,可能就只有琰稼了。这段时日,琰稼每日都来陪她,就怕她去了北地受人欺负了去。

她们姐弟二人的名字,都是祖母取的。稼穑农桑,国之根本。以“稼穑”为她二人取名,意在宣示,国之根本,撼动不得。瑾、琰者,皆美玉也,称美之辞,美好温润。而“琰稼”,又谐音‘偃甲’,有止戈为武之意,祖母希望结束百年战乱,未来交到孙儿手里的,是一座无恙江山,太平盛世。

辞别太庙,瑾穑对着丹陛上的父皇郑重三拜,叩谢生养之恩。琰稼亲手扶她上舆,在袖地紧紧攥着她的手,久久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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