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韵闭上眼睛,片刻后张开眼睛,又闭上再张开,反反复复好几次。他张嘴咬住食指指骨,留下两排清醒的牙印。
疼的,不是做梦。
他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一把透明的火,要往薄薄的照片烧,熏热了脸。
照片上了岁数,一圈泛黄。中心点是一个白发男人,耳鬓处垂下来两缕,修长的脖颈处带了黑皮项圈吊坠精巧的十字架。烟灰色的不规则短袖,双手捧着一把电吉他,原木色的琴柱,银蓝的琴身,像一块歪曲的字母H。
唇边溢着深深的笑意,漫上水色明亮的眼睛。
不是陆时觉还是谁?
陆清韵宁可相信照片上的人是卫熙,这样还合理点,陆清韵从没有见过笑得如此明艳的陆时觉。
在陆清韵印象里,陆时觉是很少笑的,偶尔有,也是极浅极淡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连叉子都拿不稳了。”
王妈弯腰拾起刀叉,漫步到水槽边清洗。
“王妈,这照片不会是ai合成的吧。”陆清韵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照片上的人:“这……这背着电吉他的白毛是我哥?!”
“你可别当着你哥面说这是电吉他。”王妈沾了水的手往陆清韵眉心一点,“这是贝斯。”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什么ai、ci的,这照片是我替夫人去给你哥开家长会,结束以后小觉领我去他们活动室拍的。”
“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就知道个吉他,我夸你哥吉他弹得真不错,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和我解释这是贝斯,叽里咕噜介绍了一堆,可惜我听不懂。”
陆清韵眉间一滴水珠顺着眉骨滑下,仿佛将落未落的泪,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我哥会弹贝斯,他也没提过。”
王妈叹了一声:“哪能提啊,老爷不许他学这个。小觉是偷偷在学校玩的,后来……总之不晓得怎么了,一个学生的家长找上门来,老爷发了很大火,亲自去了学校要求解散社团,夫人不允许我们议论此事,说免得带歪了你。”
“我一直觉得老爷和夫人小题大做了,孩子的一个爱好罢了,又不是犯了罪大恶极的事,还将人送去国外。”
陆清韵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不会吧,爸妈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可事情的确发生了不是,你哥那会儿才多大,都没成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待着国外,也不知道照没照顾好自己。”
陆清韵吐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他默了许久道:“这张照片交给我吧,我现在去公司转交给他。”
陆清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厨房了,晃晃悠悠朝大门走,他手上提着一袋杨桃,朴实的红色塑料袋,王妈要他带上。
管家将人喊住。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
陆清韵说:“去公司。”
管家疑惑道:“穿成这样去吗?”
“这样?”陆清韵如梦初醒。
他现在还穿着猫崽睡衣,脚上是一双棕色的小熊拖鞋,他一拍脑袋,“我现在去换衣服。”
懒得乘电梯了,陆清韵三步并两步踏上阶梯,眼睛死死盯着照片,脚下一个踉跄,人摔着原地。陆清韵揉了揉磕到的膝盖,干脆平趴在阶梯上,宛如一块秀丽的地毯。
陆清韵回了卧室,猛灌一大杯冰水,匆匆忙忙从衣帽间抓了套衣服换上,满心满眼要去公司。
车一停,陆清韵立刻打开车门百米冲刺,留下一脸懵逼的司机。
他嫌弃电梯慢,原本想爬楼梯,但是陆时觉办公室又在高层,等真上去了,已经累成一滩水。
陆清韵手里的塑料袋晃得要飞出去,他站着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声音幽幽传来。
陆清韵推开门走至陆时觉办公桌前,静静地不说话,人来了却开不了口。
陆时觉在看报告,发现进来的人迟迟不言语,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是陆清韵。
陆时觉:“怎么突然来了?”
“王妈今天上来看我们,她找到张照片。”陆清韵把照片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是以前给你拍的。”
看清照片的内容,陆时觉怔了怔,颀长地手指掀过照片,淡然道:“我晚上会早点回去,和王妈好久没见了。”
“对不起,哥。”陆清韵自责道:“我要是知道你出国是因为学贝斯,我肯定不让爸妈为非作歹,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走。”
陆时觉笑了声,站起身走到陆清韵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柔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乱把责任揽上身,里面有你什么事?在说了,你那会儿多大,和我一起走,是折磨我吧,我白天上完课,回来难道还不能歇歇,要给你放洗澡水?”
“哥!你不要揉我头,要变成鸡窝了!”陆清韵撇撇嘴抗议道。
“你本来就是个小鸡仔,小时候就吵个不停,大了也没好多少。”
“我是小鸡仔,你是我哥,那你就是大鸡仔!”
陆时觉敲敲他的额头,替他理了头发,“好了,不许在瞎想,听到没?”
陆清韵点头:“听到了。”
“这个袋子是?”陆时觉视线移向朴实鲜艳的红。
“王妈家种的杨桃,让我带过来给公司员工尝尝。”陆清韵拎起袋子摇摇。
“你拿去茶水间放吧。”陆时觉说。
“好。”陆清韵说:“那我去了哥。”
陆时觉坐回位置上,道:“去吧。”
陆清韵把门合上,偌大的办公室静谧的不像话。
陆时觉摘了眼镜,右手抵在下颌处,脸色沉沉,他将照片拿起,失神地看了看,最后撕成一块块碎片。
照片上的人是他,却格外陌生。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有这段记忆。照片泛了黄,记忆里的一幕幕却异常清晰,如同进行了画面修复。
开始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16岁的陆时觉参加完一场钢琴比赛,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烟稠密的大街上。他身上还穿着比赛时的靛蓝西装,脑袋放得很空,走一步算一步。
不知不觉行至一个小公园。
湖心石栏杆前,一棵乔木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的身材,长到肩部的卷发,灵活的双手弹奏着一把吉他,脚边摆在小铜碗。
一首沉稳悠扬的曲子,动听的旋律引着人踏入朱红洒金的舞池,步履轻快,裙摆纷飞,朦胧的灯光是披散下来的轻纱。
声音终了,人们回归现实。
陆时觉走近了点,半蹲下身,在铜碗里放下几张钞票。随后转过身,正要离去,那个弹吉他的男人叫住了他。
男人从长椅上站起来,白色的棉质体恤穿在身上,包裹着圆滚的腹部。
“小帅哥,别急着走呀,你对吉他感不感兴趣?要不要买一把。”
陆时觉冷冷道:“没兴趣。”
男人没有知难而退,讪讪笑着,狭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没关系,我在附近开了家乐器行,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总有一款你喜欢的。不买也可以,就当朋友聊聊天。”
陆时觉侧目而视,“你为什么在公园卖艺?”
男人嘿嘿一笑,食指揉揉鼻子,“嗨,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呗,我来这宣传的,谁知道有一回一个人给我投了钱,我想这样也不错,多少赚了。”
“哦。”
陆时觉缄默,光照比来时更强了,投过丝丝缕缕的叶子缝隙洒下来,两个人肩头都落了稀碎的光影。
良久,陆时觉道:“好啊。”
男人名叫纪霖,四十六岁,正是给外孙女挣奶粉钱的大好年纪。
纪霖的店出了公园左拐不远就到了,里面冷清,有个员工在吃午饭。店里专门腾出一面照片墙,是他年轻时组乐队演出的美好记录。
陆时觉问:“现在怎么不玩了?”
纪霖道:“说来话长,总结来说就是,队里成员谈恋爱,结果闹翻了。”
陆时觉“哦”了声,朝店深处走,他随意打量,忽然在发现一排不一样的吉他?
“这个怎么只有四根弦?”
“这是贝斯,很多外行人容易和吉他混淆。你可别小看他,要弹好这个可不容易,好的贝斯手千金难求。”
“你来,我弹给你听。”
纪霖带陆时觉穿过杂货间,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型的排练室。
纪霖指间灵活弹动,一声声音律佛过他的耳畔,是陆时觉没看过的烟火,不认识的狭缝里的花。
“怎么样?”
“我想试试。”
陆时觉在排练室待了很长时间,打开门伫立着另外一扇门,是他父亲的书房,他的手悬空在几毫米处,一颗心上上下下。
他敲了敲。
“进来。”
陆时觉走进去,陆川抬眸视了一眼,回到电脑屏幕上。
“什么事?”
“爸。”陆时觉咬了咬下唇,踌躇不安,“我想学贝斯。”
“哦,让管家明天给你找个老师。”陆川随口道。
陆时觉双手背过身,紧紧攥着拳头,他拔高了音调:“我……我想组乐队。”
书房窗前玻璃酒盏状花瓶,一片枯萎的花叶飘落。
陆川正视陆时觉,目光冷若冰霜,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
莫名的房间充斥股呛人的烟味,看不清的尘死死侵入鼻尖。
“然后呢?玩一阵子,高呼梦想与青春,最后去娱乐圈蹦蹦跳跳?”
“不是……”陆时觉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
陆川冷肃斥道:“出去。”
陆时觉机械地打开门,踏出去的一刻,入目的是敞开着的窗,翠绿的灌木丛,翻飞的蓝色窗帘。
一个清瘦的身影,张开双臂去揽,怎么也不能抓住。他听见动静,回头望了望,一侧的头发被风吹乱,左眼下方有颗细小的红痣,对站在门口的陆时觉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学弟,可以来帮我一把吗?”
陆同学眼中的哥哥:成熟稳重不苟言笑
真实的陆哥:小疯子幼稚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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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哥哥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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