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穿着宫宴华服,但显然不是上京贵门中人。
尤其是中间端坐轮椅之人。
他长眉似剑,双眸似浸过寒冰,存着一股戾气。唇角抿住,脸上一丝情绪也无。
身穿锦绣玄衣,浑身被戾气包裹,整个人犹如生长在北境滚滚黄沙之中拔地参天的大树,孤傲独立。
哪怕身坐在轮椅,还是到了景回肩部的位置,仍是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这人是,陆颂渊?
他的气势犹如出鞘的利刃悬在额前,太过逼人,景回的呼吸都放慢了,她垂眼瞥见陆颂渊轮椅两侧的佩剑,不自觉向后退了小半步。
“臣陆颂渊见过公主殿下。”
陆颂渊抬臂朝着景回行礼,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遮住大半佩剑,“公主安好?”
果真是他。
景回本以为他说话的声音该是粗犷的,谁知确是如清泉击石,清冽无比,莫名给人一种安抚之感。
景回绷紧的肩膀松了些,她问道:“嗯,将军也安好。一路可还顺利?”
陆颂渊面无表情,眸却昏暗,“托公主殿下的福,一切顺遂。”
“那便好。”
景回点点头。
话毕,她与陆颂渊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沉默伴随着一丝莫名的情绪逐渐蔓延,从殿外吹进来的夜风无声流转在二人之间,景回耳边逐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太监的喊声传来,“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
景回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转头看向门口,果真只见太后一人前来赴宴。
众臣赶忙起身行礼,“臣等参见太后娘娘。”
皇子公主们紧随其后,“孙儿,孙女拜见皇祖母,祖母万安。”
太后走过景回面前,看了眼她身边的陆颂渊,又看了眼景回。
走到上座之后,她道:“平身吧。”
“谢太后。”
众人落座,有惦念景文帝之人上前问道:“敢问太后娘娘,陛下晨起还在上朝,现下未来,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下朝回去后,又昏过去了,现下还未醒来。”
“啊?”
“那太医可看过了!”
堂下炸开了锅,太后稍待片刻后抬了下手,堂下立刻安静,她道:“太医诊过脉,说是劳累,是以今日无法亲临迎陆将军,只好哀家来了。”
堂下又是一阵骚乱,众臣跟随着太后的目光看向陆颂渊。
景回也跟着转过头去,哪怕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陆颂渊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淡淡吩咐副将推他上前,给太后请安。
“臣陆颂渊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陆颂渊说完后,准备跪下请安。
太后挑挑眉,看着陆颂渊。
只见他伸出手臂搭在轮椅扶手上,双手用力握紧,手背青筋毕现,身子向前倾着,可见是在用尽力气努力站起。
殿中众臣也屏气凝神,与太后一同看着他。
他们既想一睹传言中战神的风姿,又怕他真的站起来。
毕竟上京众人对陆颂渊的恐惧,更多来源于未知。
不知他从何而来,师从何处,为何忽然平北境,灭外族,又为何乖乖听令回京。
轮椅扶手被按得吱呀作响,陆颂渊双腿颤抖,身子离开身下座椅半寸后,又重重砸回原地。
景回略通医术,她观陆颂渊衣袍下一瘦一粗的双腿,知他恐怕是站不起来的。
陆颂渊又试了几次,果真无一都是起身半寸便摔回轮椅,无法站起。
殿内落针可闻,后方不知哪个武将起头,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有不少人也开始跟着偷笑起来。
“罢,不必行大礼了。”
太后这才露出笑容,她靠在椅背上,问陆颂渊:“你这腿,可找人看过了?”
“谢太后。”
陆颂渊坐回轮椅,喘了几口粗气后说道:“在北境之时,有军医和民间大夫为臣看过,他们道臣的腿已毒入血脉,筋骨具断,日后……怕是难再站起来了。”
“皇帝念你劳苦功高,为大梁平北境之乱,现又为国伤了腿,可在京中好好休养。”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甘,太后翘了下唇角,随后安抚道:“毕竟日后你是要做驸马的人,身子养得好些,于公主也有利。”
此言一出,殿中又有片刻的安静。
景回感受到太后看来的目光,偏头看向一旁,不言。
她也并未听见陆颂渊的声音。
“六公主景回已到适龄,你也未曾婚配,今日哀家带着皇帝的圣旨来,给你二人赐婚。”
太后道:“钦天监已合过你二人八字,礼部也在着手喜事之中,皇帝特赐了一座宅子,给你二人做婚房,可有异议?”
短短几句话,就将婚事定的明明白白,景回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转头看向陆颂渊。
她是被迫答应了,陆颂渊可未必愿意。
古往今来,公主下嫁无党无派,权利过大的权臣,通常后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么是大权旁落,要么是因党派之争不得善终。
陆颂渊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想要沾染皇室,日后回北境去做个土皇帝,都比在这四方的上京中好。
“臣愿意。”
景回瞪大双眼,疑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臣本草莽,因得陛下和太后垂青,得娶公主,臣感激不尽。”
陆颂渊一脸正色,“日后成婚,臣定会好好疼爱公主,事事以她为重,不叫她受一点委屈,还请陛下,太后还有公主放心。”
景回满脸不可置信,他是怎么能冷着脸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今日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吧。
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还不待景回细细思索,太后的目光便压了过来。
她咬咬牙,站起身走到陆颂渊身边。
二人视线短暂相接,景回眼神似乎要冒火,陆颂渊到还是那副模样,他看了景回一眼后,又挪开了目光。
“孙女接旨,谢父皇和皇祖母赐婚。”
景回方一应下,殿中似炸开了锅,众臣立马上前贺喜,其中还包含不怀好意走来的景傲。
“呦,妹妹和陆将军大喜啊。”
景回草草谢过众臣,斜晲了景傲一眼,没管后者的挑衅,自己蔫蔫地走回座位上坐下。
圣旨一发,这是真的定下了。
景回抄起面前酒杯猛灌一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鱼,倒酒!本公主今夜要大醉一场!”
阿鱼抱着酒壶,无奈道:“是。”
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喝了多少,面前忽然传来一道呵斥。
“整日抱着酒,成何体统。”
太后不知何时走到景回面前,斥责道。
景回闻言愣了楞,晃了下身子,慢慢起身道:“皇祖母。”
太后道:“今晨你父皇是为你写完赐婚圣旨之后,才又昏过去的。”
景回心道此次父皇昏过去也有您一份功劳,但她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太后争嘴。
只问道:“父皇他可还好?”
“自有太医照看,暂无大碍。”
太后瞥了眼景回手中酒杯,责道:“身为公主,一股子市井女子流派。明日起回宫待嫁,不许再饮酒!”
婚事不能做主,这喝酒还要被人管着吗?
景回忍了下没忍住,顶嘴道:“我千杯不醉,喝酒也不会误事,不牢祖母惦记。”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几瞬。
太后看着景回,半晌后笑了下,说道:“随你,迟早有一日,你得栽在这酒上。”
太后说完后转身出殿,景回朝着她的背影努了努嘴,继续吩咐阿鱼:“倒酒。”
这厢景回喝闷酒,那厢陆颂渊被围在殿中间,也喝了不少。
不知他跟景傲说了什么,景傲大笑声不断,聒噪得很。
景回眼神迷离地瞥了眼那边,又收回目光。
她一手撑头,一手转着酒杯把玩,鎏金酒杯在手中转了几个来回,金光晃得景回眼前越发的晕。
“阿鱼,给我倒一杯茶。”
没听见阿鱼的声音,倒是有一杯茶递来了面前。
景回伸手去接,那握着茶杯的手忽然出现了好几个,她怎么也抓不住,最后索性张开唇瓣往那杯子前趴了趴,“你来喂我。”
说罢,景回竟莫名从一只手身上看出了愣住的表情。
“嗯?”
景回脸颊脸侧浮起两片粉红,一双桃花般的眸子似被水打湿。
“怎么了?本公主要喝水!”
陆颂渊冷眼看着这醉鬼,愣了片刻。
一手滑动轮椅往前挪了挪,茶杯抵在景回唇边,看着她道:“喝吧。”
“唔。”
景回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她闭上眼,伸出手握住面前晃动的手臂,仰着头喝水。
吞咽的声音不大,陆颂渊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鬼使神差地盯着景回咬着杯沿的唇瓣,水浸染下,那唇瓣愈发鲜红,他喉结滚了滚,莫名觉得舌下发痒。
陆颂渊眉头皱起,待景回喝完后离开杯沿,他立刻把被子咣当一下放在了桌上。
陌生的声音使景回清醒了些,她趴在桌上眨了眨眼,看清眼前人后讶道:“怎么是你?”
陆颂渊靠在轮椅上,被景回握过的手臂那侧手虚握着拳,说道:“方才见公主喝的有多,身边又没人伺候,特来看看。”
“咦?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大将军,居然也会关心别人的死活吗?”
陆颂渊不言,景回猛地直起身子问道:“这茶杯中不会有毒吧?”
陆颂渊看着她发酒疯,“没有,臣不敢毒害公主。”
“哼。”
景回松了口气,又趴回桌子上,她枕着手臂看向陆颂渊,水眸一眨不眨。
大梁地处中原,女子相貌多淡雅,但景回却生了一副浓颜。
她莹白如美玉,眉不画而深,唇不点而朱,秀鼻流畅高挺。
最美之处当属那双桃花眼,清透如春日江水,流转间似有星光洒入,波光粼粼。
看向人时,眼尾会微微上挑,显得娇媚多情又清纯可人。
陆颂渊本就是被人强行推着来景回身边的,现下被她这般盯着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刚想开口离开,便听见景回唤他的名字。
“陆颂渊。”
叫了人又不说话,陆颂渊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景回撑着桌子起身凑近他,一手扶在轮椅扶手上,一手伸出纤细柔软的手指,点在陆颂渊胸口之间的位置。
“你对我……”
她靠得太近,陆颂渊皱着眉上半身后仰半分。
景回又追上按住他,她眼尾噙着笑,说一个字点一下陆颂渊的胸口,“心,怀,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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