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晒得蔫巴巴的,顶着苦哈哈的包子脸一屁股坐了下来。
江边接过水,冰凉的瓶身湿漉漉的,奇迹般把他心头的无名火褪了个干净。
他把正对着的小风扇转到另一边,语气轻快地打趣道:“还知道给爸爸带水,挺孝顺啊。”
旁边的女生走了,周邮推着眼镜架在了头顶,没好气地说:“老沈让我给你带的,说你肝火旺要降降温。”
他举起小风扇仰面瘫在椅子上,额发被风吹得掀起,脑门上挂着亮晶晶的汗,还有精力揶揄人。
“我看你哪是肝火旺,明明是春心萌动,燥的吧?”
江边猜到他意有所指,挑起眉说:“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
周邮懒洋洋地回:“怎么着,说中你心事要杀人灭口啊?”
“最后一次机会重说,”江边好心提示他,“这决定了你接下来是喝矿泉水还是奶茶。”
闻言周邮蹭一下坐直了,红扑扑的脸上两眼放光:“不会吧,刚才我还看见张主任在操场上溜达呢,你敢在主席台上点外卖?”
“就说喝不喝吧?”
“喝!”周邮郑重地点头。
“那重说啊。”江边抓过他带来的本子,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江哥,”周邮赔着笑脸,浑然天成的狗腿子模样,“江哥你最好了!江哥是成绩好心肠好的大善人,好人一生平安!”
他模样讨巧,天生长得乖,再一卖乖真像只要食儿的小猫。
江边偏头笑了半天,松了口:“行,那待会外卖到了你去拿。”
周邮一听不干了:“别啊,那不是让我往枪口上撞嘛。”
老沈说每年运动会都会有一群不怕死胆大的点外卖,然后绝大多数都逃不脱张主任的火眼金睛,只要被逮到,无一例外都得站到国旗台下去,顶着烈日挨训,轻则半小时,重则无穷无尽。
就一早上周邮就看见了俩,路过的时候张主任正说到点外卖会产生多少多少塑料垃圾,人人都应该争当环保小卫士的话题。
周邮不想当环保小卫士,他觉得地球妈妈不会同意让他这种超级帅哥屈居于小卫士头衔下的。
他咬着嘴唇沉思,鬼点子一出,摆明了不要脸:“你让我过来不是写稿的么,怎么能因为拿外卖这种小事耽误我的本职工作呢?”
一边说着手已经伸了过去,江边瞥见他鬼鬼祟祟的爪子,一把捉住,顺便把本子扔得远远的。
“江!边!”周邮软的不行来硬的,“把本子给小爷捡回来!”
……
他俩在主席台上闹了半天,最后周邮故作凄惨地给他看自己被捏出红印的爪子,逼得江边只能起身去把本子捡了回来,然后俩人一合计,既然一个要写稿一个要读稿都没时间去拿,那不如就坑第三个人吧。
沈瑾瑜路过主席台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一仰头看见周邮在上头挥着双手,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他迅速与之建立了默契,隔着三角形的长斜边跟人玩起了“你画我猜“”。
明明喊一声就得了,沈瑾瑜竟真愿意搭理他,两个人打哑谜似的比划了半天,终于双方都比出了一个“ok”,然后下头的撒丫子奔南门去了。
周邮心满意足地跳下来坐了回去,摘下眼镜和江边闲聊:“芦苇说明天结束有个聚会,你怎么没告诉我?”
江边正忙着接待八方来稿,既分不出眼神也分不出嘴,只伸手在自己身旁拍了拍,示意他过来帮忙。
周邮懒到了极点,曲着腿连椅子带人挪过去,拿起了旁边的几份加油稿。
谁知江边拎起话筒直接一个转向对准了他。
周邮:“?”
江边指指稿子又指指话筒,周邮瞬间意会,也不忸怩,凑上去就开始念。
主席台上一共三个广播员,高一高二安排的都是女生,唯一的男生江边嗓音清凛,像打在山石间的冷泉,全校挤在操场上的学生已经听了一早上他毫无起伏、如同播报新闻般的沉稳声线,此刻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干净透亮的男声格外慷慨激昂地说:
“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而今武妆更胜红妆!前方高三12班传来捷报,在刚刚结束的女子……”
操场上站着的一半人都扭头看了过去。
江边的大名全校人尽皆知,从高一入校,此人屁股钉在第一的位置上就没下来过,关键人不仅成绩拔尖还长得帅,各大艺术节、运动会主持人都跑不了。
这届高一高二的都很熟悉他主持说话的风格,从没听过江边这么活泼跳跃的一面,纷纷眺望主席台,想看看高三12班是有多大的魅力让全校第一这么激动。
夏语率先发现念稿子的不是江边,捧着相机冲人摆手。女生个子小又站得近,江边差点错过她一上一下冒出来的那颗头。
负责拍照的是文娱委员芦苇,但她上午有两项比赛,便把这光荣任务拜托给了班长。
受人所托,夏语本来想拍几张周邮认真搞后勤的照片,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哪知道他跑上头播音去了。
她于是站远了一点,照着低头念稿子的周邮举起了相机。
江边刚好仰起脖子喝水,眼尾扫见她的镜头,自然而然地往后一靠,胳膊绕过身边人的整个肩膀,以一个把人圈在怀里的姿势在周邮的左肩上比出了“胜利”的手势。
夏语按下了快门。
主席台后方的看台上大多数同学都穿着黑色的校服,只有照片正中央的两个人一个白衬衫一个蓝色花纹,特别打眼。
白衬衫的男生举着瓶水,嘴角斜起一侧,笑得又酷又拽,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的人身上;而被他护在怀里的男生头微微低着,散乱的额发下秀气的眉微蹙着,似乎是在苦恼手写的稿件字太难认。
穿白衬衫的理应沉稳却恣意张扬,蓝色花纹的本来跳脱却奇异的乖顺安静,他们理所当然地亲密相依,像极了高中时代里那些过分美好的人的模样。
正午的阳光落在他们的头顶,辉煌又灿烂,而照片上的主人公们年少且青春,惊艳之姿胜过流云远黛,正当风华正茂。
这是周邮和江边在高中时代里唯一的一张合影。
后来它被选中挂在了学校的展示牌上,一年又一年运动会在东门的梧桐树影下供路过的学生欣赏。
总有很多人对着这张恰到好处的抓拍小鹿乱撞,小声询问身边人这两个人是谁,哪个班的,只是后来的人无法知晓,在那一年高三结束后,曾经如此亲昵的两人却走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那个看上去势在必得的“胜利”手势也真的像个戏谑的笑话,生生隔开了两个人的生活轨迹。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运动会当天的食堂爆满。
中自习过半便有下午的第一项比赛,很多学生都没回家。
周邮脑袋抵在沈瑾瑜背上,排队排得想死,还要听沈老师嘚啵嘚啵激情控诉张主任。
“我靠你们是没有直面张主任的脸孔!”沈瑾瑜愤怒地吸了一大口奶茶,“她居然跟我从环境污染一直聊到大学选专业就业前景,旁边一批一批拎着外卖的人过去她看都不看就盯着我狂喷,去年骂我还没骂够吗!?”
周邮有气无力地问:“去年你也被逮住了?”
“还有前年。”江边在身后,说完在他头上揉了两下,“站好。”
前方沈瑾瑜没有预兆忽然掉头,周邮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然后听见沈倒霉蛋把箭头对准了江边:
“每年都是边哥点的外卖!每年都是我去挨骂!”
周邮陪他一起控诉,指着江边说:“你不是人,你卖友求食。”
江边说:“你有种忍住不要笑。”
周邮忍不住,周邮眼睛快笑没了。
江边反驳得无理又无据:“别胡说八道,哪一年你没有把我一起供出去?”
“除了高一张主任要逮你没逮到,后面你都直接在联系人上写我的名字了!把你供出来有用吗?张主任还说我狡辩拉别的同学下水!”
沈瑾瑜越说越气:“她说我一个人点两份外卖,简直是给地球母亲添乱!”
江边扶住了前面的人,周邮已经快笑趴了。
他掉头埋在江边肩膀上,耳朵红了一片:“你也太不要脸了哈哈哈!”
“小心下午我再点一份,写你的名字。”江边威胁道。
“你要这样,我下午就不帮你播音了,你是没看到,本少爷那金嗓一出,万!众!瞩!目!”周邮爬起来,字音铿锵地说。
“那麻烦你继续心疼心疼我,再给打半天工吧,”江边倒是好商量,“不过你有比赛,也呆不久。”
跳高比赛下午两点半开始,周邮领了号码牌去录入处做热身,正做着高抬腿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江边拿着号码牌走过,潦草地说了句“加油”。
周邮脚下动作一慢,拉住了他:“回来,你也有比赛啊?”
“有啊,三级跳。”江边把号码牌递给他,什么也没说转过了身。
周邮压开别针,矮身凑近他,让尖细的针头穿过衬衫布料,说道:“我以为你被官方征用了,没报项目呢。”
“瑾瑜会放过我?”江边说,“三级跳和400米,还有个两人三足。”
周邮帮他别好了号码牌,在人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奇怪地问:“巧了,我下午也有两人三足,你在哪一组?”
“哪一组?”江边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是真情实感地一无所知。
只得告知:“你和我一组。”
“和你一组?”周邮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老沈怎么没告诉我?这玩意儿不是得靠默契吗,体育课他也没让我和你练习啊!”
江边若有所思地抱着臂:“也许他觉得我们俩不需要吧。”
广播里已经开始催三级跳了,他背对着周邮挥挥手:“走了,过会儿见。”
剩下周邮在跳高场地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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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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