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幅画困住,还不至于让厉酒产生多大的危机感,但在奚云珩出声的那一刻,厉酒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成了一名踽踽独行的旅者,手、脚、身体,甚至于大脑,都在冷风的吹袭下变得无比僵硬。
厉酒不受控制地想——
奚云珩为什么直到此时才出声?被自己占据身体时,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沉睡着?如果一直都清醒,那之前几次他也是这样默默藏匿于这具身体的某一处,冷眼看着自己做事?
好像还真是奚云珩会做的事!
厉酒脑子从没转得像现在这样快。
“我……吾乃蓬莱散修,前几月渡劫失败,被雷劫劈中,身死,侥幸以元婴形态逃脱,游离到骷髅山附近,觉得你这小辈身体不错,借来用用。”
蓬莱岛是散修聚集之地,岛上大都是自命清高不愿被宗门约束的独狼,亦或行事出格被赶出宗门的修士,他们远渡东海,同时也远离纷争,鲜少出现在修真界各宗门视野中。厉酒敢这样说,赌的是奚云珩对蓬莱散修并不了解。
果然,奚云珩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看来前辈是喜欢我的身体?”
“是……”
厉酒顿住。
奚云珩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谁喜欢他的身体了?
听见厉酒的回答,奚云珩低声笑了一下。
“可是前辈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解我师兄的阵法?”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去。
“吾是个阵法痴,你师兄他、他阵法很厉害,”厉酒硬着头皮吹捧自己,尬得无地自容,但还是要接着说下去,“吾便想试试看能不能破解他的阵法。”
奚云珩自然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师兄不仅阵法厉害,炼器也很厉害,市面上流通的法器有三成都出自我师兄之手。”
厉酒涨红了脸:“那他,确实很厉害。”
“我师兄是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师兄。”
说这话时,奚云珩故意压低声音,低沉的嗓音仿佛距离很远,又仿佛贴着耳根在呢喃。厉酒忍住揉耳朵的冲动,以及心间涌上来的强烈耻意,补完了自己找的理由:“吾平日里都沉在你意识深处想破解法阵之法,今日总算想出来了,所以便来试一试,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开了。”
奚云珩道:“那前辈也挺厉害的。”
被未来反派吹捧的滋味,别问,问就是飘了。
奚云珩没有其他问题,多半是蒙混过去了。
厉酒松了口气,旋即感到一丝丝不对劲,但自己目前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
“你师兄的阵法被破了,他定会出来,吾要接着挑战你师兄。”
直到此时厉酒才体会到“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的沉重,他觉得自己很像演独角戏的跳梁小丑,唯一的观众还是奚云珩。
好在奚云珩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编的谎言上,而是道:“师兄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厉酒眼睛一亮,顺着奚云珩的话说:“那吾便进去看看。”
轻车熟路地摸到卧房,厉酒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悬浮在自己床前的画卷,而床上空无一人。
毫无疑问,自己的身体应当是被孟珏拉入了画中世界。
画卷漂浮在半空,隐隐散发着金光,似乎并未注意到房间中闯进来的厉酒。
“前辈,那画有问题。”
不用奚云珩催,厉酒也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不能破坏画卷本身,万一伤到被困在画中世界的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唯一的方法,是困住它。
厉酒张开手掌,桌上的储物袋落入手里。厉酒只不过是想试一下,没想到还真让他打开了储物袋。
为了不露馅,厉酒说:“咳,你师兄既然是炼器师,那应该有很多法器吧,吾抹去了这储物袋的神识印记,等你师兄出来再让他自己加上。”
语毕,厉酒摸出一个扇贝模样的法器掷向画卷。
画卷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飘了出去,飘向空中,扇贝紧跟不放。
厉酒出门,抬眸见一画一扇贝在空中咬得很紧,眯着眼数数,数到十声,扇贝一开一阖,竟将画卷一角咬住,随即将画卷整个吸了进去。
扇贝胜利,慢悠悠地飞下来,落入厉酒手中。
这是厉酒在近几日随手炼制的试验品,那日在甸城,画卷飘走的一幕给了他灵感,如果当时有一件自带追踪系统的法器,就不会给孟珏逃跑的机会了。
厉酒十分满意,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弄出来也是个问题。
奚云珩提议道:“前辈,我师兄不知去向,不如将画卷交给宗主,寻求解决之法。”
厉酒当然也想遇事不决找他爹,但他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蒙混过双方?
奚云珩还以为他是不乐意帮“他师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前辈寄宿在我的身体,对此我并未提出任何不满吧?如今只不过是恳请前辈帮帮忙,前辈连这也不愿?再者,前辈难道不想早点找到我师兄同他切磋阵法?”
厉酒委婉的提了一句“蓬莱散修”的身份。
奚云珩恍然大悟:“既然前辈担心在宗主面前露馅,不如把身体掌控权还给我?”
“不行。”
拒绝得太干脆,让两人都愣了愣。
自己的魂穿的机制尚且不明,厉酒根本无法做到自如控制穿越时间。
半晌,奚云珩叹道:“看来前辈是真的很喜欢我的身体。”
厉酒耳根发麻,热气一股脑往脸上冒,熏红了两颊,偏偏他还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反对。
好在奚云珩很快递了台阶过来:“前辈,事关我师兄安危,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这四字,如同闷棍狠狠敲在厉酒心间,敲得他心乱如麻,他没想到奚云珩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书中的反派何曾低头求过人?
厉酒抿唇,沉默了很久。
最后应了声好。
*
厉遥并没有发现奚云珩不是原装货。
可能是因为关心则乱。
厉遥在听见他说“师兄失踪,师兄房里有一张奇怪的画”,全副注意力就放在了自己失踪的儿子身上。
厉酒刚打开扇贝,画卷立时便要逃走,厉遥抬袖一扫,只听一声惨叫,画卷如碰到烛火般蜷缩起来。
厉遥沉着脸,再一伸手,便将画收在手中,他冷冷扫过厉酒,道:“你师兄失踪一事,切莫声张。”
厉酒道:“是。”
“好了,你去吧。”
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师兄”失踪的。
厉酒离开前,好几次都想说破自己的身份,那声“爹”压在嗓子眼,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直到走出宗主修炼的洞府,厉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那日在宗门历代宗主的安息之地,他应该、好像、可能、也许……叫了一声“爹”?
那丝不对劲终于让厉酒品出味来了。
“奚云珩,”他颤着声儿说,“我问你,在我控制你身体的时候,你有意识吗?”
“嗯?前辈是指什么?”
装,还装。
厉酒:“我第一次进到你的身体,那时你是有意识的。”而且态度极差,与今日呈鲜明对比。
如果奚云珩一直有意识,在安息之地,他对厉遥脱口而出的一声“爹”就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厉酒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奚云珩闭口不言。
厉酒艰涩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厉酒行走在茂林间,灿烂金阳被树梢筛碎,如泼洒的金点洒落厉酒满身,在这温暖明媚的午后,厉酒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许久,才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抱歉,师兄。”
厉酒停下脚步,额头靠在路边的树干上,轻轻阖上眼,“陪我演戏很开心?看我一个人说着蹩脚的谎言,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呐。”
“没有。”
奚云珩的声音不再出现在脑内和耳边,可厉酒没什么心思去注意这些,直到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摸到侧脸,厉酒才睁开疲惫至极的眼。
只消一眼,厉酒便愣住了。
出现在身侧的是奚云珩。
准确来说,是魂体状态的奚云珩。
“你……”
即便一人一魂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奚云珩仍能从那张熟悉的面容中窥见独属于厉酒的神色。
奚云珩的眼神软和下来。
“因为师兄说谎的样子有些可爱。”
厉酒:“……”
可爱个泡泡茶壶!
然而,脸颊又烧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厉酒把脸扭到另一边:“我瞒着你,你骗了我,咱俩扯平了。”
奚云珩轻声地:“嗯。”
又过了一会儿,厉酒把头转回来:“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因为我猜,”奚云珩勾勾嘴角,“师兄也没办法控制这件事。”
“……的确。”
“我觉得这件事跟安息之地有关。”
厉酒来了精神:“怎么说?”
奚云珩正色道:“安息之地一直存在于那个玄而又玄之地,多年来从未有人误入过。你我都在横断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此前都没有进去过,也并不知道安息之地的存在,却在师兄占据了我的身体后,无意间闯了进去,而历代宗主看起来,似乎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有个念头一闪即逝,如流星般划过,厉酒瞬间捉住了流星的尾巴。
道衍宗以前是以占星卜算之术入道,会不会在某个时刻,某一代宗主预见了宗门被灭的未来,为了逆转天命,他们召唤了异世界的灵魂,——也是就他?
奚云珩:吹师兄就完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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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完还是放了出来。
明天多半没有更新,后天也许有,也许没有。
反正十点没更,大家就不用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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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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