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澍和杰诺斯坚持把孟燃送回家，回到店内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

“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孟燃询问时正站在店门外，玻璃门扫描到孟燃的身影，自动打开。

“不用了，”杰诺斯搂着杨澍回答说，“我和她还有别的事情。”

杨澍本想追上去继续劝说孟燃，却被杰诺斯搂住，听完杰诺斯的话，她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遮掩过去，整理出温婉的笑容，附和道：“对，我们还有事，你先进去吧。”

孟燃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转身进了店门。

进门时，P1524穿着规整素雅的工作装，坐在吧台后面的角落里，纤细的脖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低着头，动作优雅地整理盘子上的食物。

杨次豆嘴里叼着营养液，最先看见孟燃回来。

“老板！”杨次豆手指翻飞敲击代码，抽出一秒钟打了个招呼，又马不停蹄地投入码农工作中。

“嗯。”孟燃翻了翻今日店内接的单子，除却需要代码修复的急单留给了杨次豆，剩余的都收到了自己的智能里面。

“主人。”P1524稳稳地端着盘子走到孟燃侧面，陪孟燃一起去往楼上。

“你是特意来等我的？”孟燃看见盘子里的食物，一碟一碟非常精致，青翠欲滴的蔬菜与浓醇的煲汤，让她有些心痒，本来已经吃饱的肚子，又莫名其妙地饿起来。

“是特意来等主人。”P1524诚实回答。

孟燃忍住现在开吃的冲动，在二楼转了个弯，径直走向仓库。

P1524把盘子递给家用机器人，让它送去保温，自己跟了上去。

仓库是四四方方的矩形，穹顶比较高，人站在里面会觉得空旷，可是仓库如今堆满了各列架子，排列地密密麻麻，大小各异、功能不同的零件占据了仓库的绝大空间，一进去倒是显得有些逼仄。

“X刨铣剂、U型试管零件、全套关节、钛合矿头骨、存储章鱼生物基因的机械眼……”

挑挑拣拣找出了单子上所需的零件，孟燃去搬盛放零件的箱子，没等她碰到，P1524抢先一步搬起了箱子。

感觉到箱子的重量，P1524仔细搜索了各个零件的属性，蹙眉道：“主人，这些零件你都需要吗？”

“唔，大概，”含糊地答应一声，孟燃拍拍P1524的胳膊，指了指库门，示意她先走，“这还不是全部，一会儿可能还需要别的。”

P1524稳稳地托住箱子，走出几步又问道：“一次性都搬去工作室吗？”

“对……不用了，”孟燃一想到这些超额的单子要在三天内完成，彻底歇了休息的心思，直接换地方道，“去实验室吧。”

P1524是以小臂与地面平行托着箱子的姿势前行，听见这话，小臂的肌肉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主人又要连续工作了。

推断出这个事实，P1524的心情一下子糟糕到极点。

又一次擅自打开医疗系统，对孟燃开启全面检查。等她们走到实验室门口，两分钟的时间里，医疗系统已经检查完毕并自动播报完孟燃的各项身体指标。

分毫没有好转的数值令人揪心。

孟燃再一次发话，“封了第三层，单子照常接，让杨次豆发到我智脑上，除此之外一律谢客，别让人进来。”

P1524应声，“知道了，主人。”

又想到什么，孟燃补充道：“刚才的饭我晚上吃，每顿饭记得送上来。”

关门的一刹那，P1524抬起了头，敏锐无比的视力让她捕捉到孟燃被门掩映而去的一抹侧影。那侧影充满了说不出的疲倦与低沉，像是一座隐形的冰山粘附在她的背上，从内而外地冻结着孟燃的生命活力。

P1524知道孟燃是为了赚钱，也知道她的坚韧与强大，她丝毫不担心孟燃会因此倒下。

但这些清楚的认知一点儿也不妨碍她心疼。

她心疼孟燃，如同千万个绣花针细密地戳在她心口，针尖留在肉里，不断向下生根，无法言喻的感觉，犹如消音后的海啸在她心底泛滥成灾。P1524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外，她第一次这样清楚明了地知悉自己的心意，却始终无法帮上忙。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P1524在孟燃实验室外站了一整夜，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安静地守护着她的主人，却在第二日被不速之客打扰了清净。

杨澍回去后左思右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这是个大好的赚钱机会，以孟燃那点微薄的家底，现在肯定急需这么一笔钱，所以不顾杰诺斯的反对，第二天偷偷地跑来找孟燃。

“外来人不可进入第三层，”P1524看见走廊另一边过来一个女子，急忙走过去拦住她，“请你止步。”

杨澍第一时间竟然没认出P1524，她不悦道：“你是谁？”

“P1524，”P1524报出自己的工号，“这座房子所属人的仿生人，我奉主人的命令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进入第三层。”

“P1524？”杨澍念叨起这个熟悉的名字，想了片刻才把面前精心翻修过的仿生人与当年破败不堪的她联系起来。

“那你应该认识我，”杨澍冷下语气，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被一个仿生人拦住了，面上难堪起来，脾气就有点收不住，“我好歹曾经是你的主人，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

P1524懒得为她调动表情，一切有可能影响主人工作的都被她化为危险因素，自是没有听进去她口中“曾经的主人”的说辞。

她只是再一次开口，还调用了机械音，无情拒绝道：“未经主人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第三层。”

P1524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女士，请你即刻离开。”

“反了你了，”杨澍怒极反笑，“我是孟燃什么人你不知道？”

提到“孟燃”二字，P1524的动作凝固了一瞬，继而补充道：“如果是主人的朋友，请先联系主人，主人放话通行后，才可进入第三层。”

“你！”杨澍怒气冲冲地瞪着P1524，每次孟燃工作时，通讯都打不通，如果能联系孟燃我还在这里跟耗着？

“算了，”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杨澍缓和了语气，极为嫌弃地瞥了P1524一眼，说，“和你说也一样。”

P1524没有说话，她不清楚面前的女人和主人有何联系，却想起了主人曾经在通讯中和她说过话，主人熟稔的语气与特殊的铃声，一切证明她与主人有关的信息都让P1524有了耐性听杨澍说话。

杨澍从包里拿出一封请柬，“孟燃最近缺钱了吧，这上面可是开出了月薪百万的酬劳。”

说完，又从上到下打量起P1524，“百万酬劳，租用你去照顾一位老人。”

“怎么，你愿意为你主人去吗？”

P1524扫描完毕，请柬上的内容她已经全部知悉。

一想起主人为了赚钱辛劳的面容，P1524就心生不忍。杨澍见P1524面色软化，心道成功了第一步，本想继续循循善诱，却见P1524丝毫不客气地开口反问道：

“我愿不愿意，与你何干？”

一口气呛在喉咙，杨澍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仿生人，别说当年温柔和善的P1524了，就连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仿生人，都没有这样对人类说过话！

P1524蹙眉想了想，道：“以你的做派推断，你是排斥仿生人的一派，第一次商议事情不会来找我。所以，你应该找过主人，而看你的样子，主人也没有答应这封请柬的内容。”

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停顿了一下，P1524歪头盯着面前的女人，清澈的瞳孔里是天真的疑惑，口中的话却锋利无比：“那你，为什么又来烦我的主人？”

“好，好，好。”

杨澍连说了三个好，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压不住的火气涨得她额头疼，停顿片刻，杨澍削薄的嘴唇吐出一串代码，“P1524，我命令你跪下道歉。”

P1524感觉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屈膝，体内的代码一刻不停地运转着，竭力试图脱离这股莫名力量的控制，直到机体发出阵阵沉闷的钝响，她的膝盖也逐渐下沉。

杨澍在一边冷笑，“这是杰诺斯的制作师代码，一切人类都可用，针对一切不听话的仿生人，就你，还想反抗我？”

“不过就是个仿生人，一天到晚碍眼，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

P1524的眼眸开始滴水，疯狂运转的系统让她的冷凝液大量排出，体内积攒的热量不断煅烧着体内的零件，她咬牙死忍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抗，死活不肯让膝盖触底。

“只，只有主人，能，命令，我……”

就在P1524以为自己承受不住时，孟燃火急火燎地砸开门，惊慌失措地喊起来：“P1524，你在哪儿！”

智能绑定了P1524的各项数据，孟燃发现数据异常时，智能都快失去与P1524的联系了。

杨澍见孟燃出来，刚想迎上去，就见孟燃根本没看她，径直与她错过，急忙抱起几乎蜷缩在一起的P1524，语气焦急不已，“你还清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