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截断指，空气里，血腥味蔓延而开并到达了一定浓度，墙壁上的仪器触发指令开始疯狂示警，而此时，孟燃已经彻底昏迷。

再醒来时，孟燃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身边立着一架断肢治疗仪，自己的左手被放在治疗仪中，浓厚的治疗光集中包围着她的左手无名指，一圈深红色如毛毛虫般扭曲的疤痕趴在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处，那是她不小心被锉刀伤到的地方。

有些痒，看来是已经长合了。

先进的医疗技术已经接上她的断指并进行了断面复原，孟燃活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手指，如今的医疗技术已经可以让断肢新生。

不过想必为她安排手术的肯定是P1524，怕她耽搁不起手指再生的时间，才为她接上了原本的断指，没有启动再生技术。

听见后面传来了动静，孟燃翻了个身，看见了倚在门边的P1524。

“看什么，”孟燃朝她伸出没做手术的手臂，笑着招手道，“进来呀。”

P1524有些沉默，一言不发地进门，目光飘忽着总是落在孟燃的断指上。

孟燃躺了许久，感觉饿了，下巴点了点身边的饭盒道：“正好你来了，我也饿了，你喂我吃饭吧。”

“没有饭，”P1524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排排调配好的营养液，“医生说现在需要营养促进断指生长，饭菜无法足量、全面地提供营养素，所以这些天，主人得喝营养液。”

似是亲身体会了一番入医院的滋味，知道了身体虚弱的后果，孟燃面上依旧嫌弃不已，最终还是妥协并喝光了营养液。

“那个，”孟燃皱着一张脸，营养液的苦味还在她唇齿间荡漾着，弄得她说话都有些打颤，“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

“主人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回去？”

脱口而出的是质疑，声音却落寞不已，像是秋天焦枯的叶子在打着旋儿地颤动，P1524本不薄弱的身躯此刻也有些佝偻，细看去好似失去了精神，如机器一般死寂的气息迎面而来。

第一次被P1524这样诘问，孟燃有些悻悻然，她向被子里缩了缩，故作无所谓的语气安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么多单子等着我，不得不回去。”

“不行，”P1524态度地坚决否定了孟燃的说辞，“主人做的是精细活，可是主人的手指现在无法做到灵活，如果，如果主人执意要回去，我就把主人的医疗记录发给下单的雇主，让他们撤了单子。”

威胁的话语软绵绵的，没有发狠的音调，也没有怒目而视，只是口气里的郑重与认真让孟燃不得不重视起来。

又经历了第一次被P1524威胁，孟燃先撂下了脸色，心里却并没有多么生气，比起恼火来说，倒是新奇更多一些。

P1524从来都是干着急，现在也敢来命令自己了，真像是孩子长大了，反过来管父母了。

不行，父母的权威还是要有的。

孟燃正打算开口回绝，P1524倒又先红了眼。

一口训斥的话憋在喉咙里，孟燃见她眼角泛起薄红，手指倔强地绞在一起，脸上垮出一个极为委屈的表情，要哭不哭地偏过头，连侧身的姿势都带着点狼狈。

心里那点燃起的小火苗顿时熄灭了。

自己跟她计较什么，她也不过是担心罢了。

“行，我住院。”

孟燃答应得很快。

“真的？”疑问的声音弱弱的，P1524偷偷观察着孟燃的表情，见她没有勉强与不耐烦，才敢转过身来。

“不过最多两天。”孟燃算了下日子，距离下月初九进修还有一个月零六天，两天住院，五天完成单子，单子结清后拿钱去购置装备，一个月的时间正好能赶上。

“主人不要这么辛苦，”P1524一下子就猜到了孟燃的计划，“昨天来的女人，杨澍，她的提议就很好，我可以去照顾别人挣钱。”

“主人马上要去进修，我怎样也是闲置着，还不如去照顾别人，而且我可以预支薪水给主人，主人也不用这么辛苦。”

昨天回绝杨澍是一回事，看见主人这样辛苦又是另一回事。

P1524本能感知到杨澍对自己并没有善意，但是请柬不能作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作为一份有效的法律文件，明码标价，月薪一百万，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你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我让你有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你把我的智脑取过来。”孟燃吩咐道。

智脑在做手术时被搁置在储物柜里，P1524现在拿给孟燃。

“月牙儿。”孟燃喊出智脑的名字。

孟燃的智脑是一条固定在左手腕的手表，表面裂出几道光，一个清脆的少女音响起，“我在。”

“查看我制作师卡里的余额。”孟燃吩咐。

“收到，正在查看余额，”智脑只停顿了半秒，就报出一个数字，“查询结束，余额为：1000万。”

“听见了吗，你主人我有钱，”孟燃按灭了智脑，“一套制作师基础装备需要一百万，仿生局每年都会给制作师打一百万的津贴，鼓励我们进行研究。”

P1524替孟燃购置零件的时候查看过孟燃的余额，那时候只剩十几万，她才一直担心，恨不得像T690一样把自己卖了换钱。不过，如果主人真的有这么多钱，又为什么要如此辛苦赚钱？

“别想了，”孟燃一下子就读懂P1524在疑惑什么，她感慨不已道，“如果不是你硬要出去打工，我也不会解冻这些钱。”

想起了颁发制作师资格证的那一天，孟燃被仿生局局长邀请谈话，那时候她才知道领津贴也是有规则的，换句话说，拿钱要做事。

即便孟燃是自由制作师，不在国家的编制内，花了国家的钱也必须要给予回馈，比如共享自己的研究进展、更新仿生人技术等等。

“我本来打算捐出去，不再做仿生人了。”

孟燃有自己的规划，她喜欢仿生人，但是亲手赋予一堆机械以生命，责任感总是比单纯的修零件要大，就像女人想要生孩子一样，生了就是责任，孟燃觉得有过这种体验，也创造出P1524一个仿生人，也就足够了。

P1524一听有些急，“主人要做新的仿生人吗？”

“嗯，”孟燃接话，“食君俸禄，怎么能不做事。”

P1524瞬间低落下去，这时候，病房的门铃响了，杨澍拿着医生的诊断书站在门外，对着锁起来的门咬牙切齿。

孟燃问，“外面是谁？”

“杨澍。你要见她吗？”P1524问。

“为什么不见她？”孟燃反问一句，继而又想起杨澍对P1524做过的事，有些干巴巴地补充一句，“啊，这个，你去帮我准备一些住院用的东西吧。”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P1524不为所动，“就连家用机器人我也搬过来了。”

“主人还有吩咐吗？”

孟燃卡壳，刚张开“没”的口型，P1524就转身去开门，“没有我就去开门了。”

孟燃：……

P1524是生气了吗？

杨澍进门后狠狠瞪了P1524一眼，那是包含恼怒与羞耻的目光，她既恼怒于P1524把她关在门外，又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羞耻。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P1524竟然是这样的性子，果真是伪装得好，仿生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虚伪得很。

“小燃，”杨澍决定暂时放过P1524，看向卧床的姐妹，“你的手指恢复状况很好，断面的新生情况也不错，约莫最多再需要三天，就可以全部恢复。”

“你也来了，”孟燃缩在床上，她们都站在病床边看着她，让她感觉出一丝尴尬，“不过是修理时的一点小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杨澍佯装不悦道：“你还说，那天伤了你的仿生人，你那样生气，我放心不下，才想着第二天再来看你，结果就看见P1524抱着你飞出来，二话不说就拦了我的车。”

“你满手的血啊，”杨澍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她这辈子从没经历过这种紧急情况，“我都快吓晕了，还是杰诺斯驾车把你送到医院的。”

“杰诺斯？他也来了？”

这种说出去就很丢脸的事情，竟然谁都知道了。

她更加尴尬了。

杰诺斯也是制作人，修理零件时把自己伤到这种丢脸事情，又让同行知道了？

孟燃鼓起脸看P1524，心道我白给你安装飞行器了，你拦什么车啊，直接送我来医院啊。

感觉到孟燃的视线，P1524沉默了片刻，眼里的代码一闪，声音刻板道：“主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有钱。”

言外之意，拦下杨澍是为了让她掏钱。

提起钱，杨澍把手里的诊断书递给孟燃，“这是所有的信息，放心，你的治疗费用都付清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说完，又忍不住念叨：“早说让你辞了这份工作，你看你整天劳累，我可看了你的诊断报告，身体指标太差了，这回还切断了手指，实在是太危险了。”

P1524难得没觉得杨澍聒噪，反而还有点期待主人的反应，以往她劝主人休息，都会被主人插科打诨绕过去。

今天，她还替主人挨了医生一顿骂，说年轻人太不懂事、任性妄为、糟践身子……

还沉浸在P1524拦杨澍车是为了让她掏钱事实里，孟燃再一次发现了自家的仿生人的小心思，不由得咂舌不已。

P1524连这一步都算计到了，跟她老实厚道的性格完全不符，这么看，她是得多不待见杨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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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家仿生人讨厌自己姐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