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狐嫁女(二)

“捡的?”宴清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嘲意,“坟圈子边上,能‘捡’到前朝官宦人家规制陪葬的‘玉生烟’?这羊倌,怕不是寻常人吧?”

“玉生烟?”刘金牙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您……您是说……这、这是‘玉生烟’?!”

林知夏也微微蹙眉。“玉生烟”是古玩行里一个极其隐晦的术语,特指那些用特殊玉料、经由特殊手法雕琢,并且长期处于特定阴煞环境,比如古墓、万人坑中,最终能吸纳存储阴气、甚至孕养出精怪残魂的邪门玉器!

这种东西已经不是普通的“土腥货”了,是真正的“阴器”、“煞器”!稍有不慎,轻则家宅不宁,重则性命堪忧!

刘金牙腿都软了,哭丧着脸:“宴……宴先生!林大师!我真不知道啊!那羊倌看着老实巴交的……他、他坑死我了!”

“坑你?”林知夏摇头,目光落回玉狐像上,狐狸嘴角那丝笑意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越发诡谲,“只怕……是这‘东西’自己不甘寂寞,想找个人带它出来罢了。”

她话音刚落,那尊玉狐像周身萦绕的淡绿光晕猛地一盛!这次清晰可见!同时,幽咽悲凉的唢呐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凄厉!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

“妈呀!”刘金牙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玉狐像那双微阖的眼睛,在幽绿的光晕中,似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整个里间的温度骤降!那盏仿真的油灯开始明明灭灭,阴风平地而起,吹得布帘子猎猎作响!

银漪低吼一声,周身银光隐现,墨色圆瞳瞬间收缩成线,警惕地盯着玉狐像。

宴清冷哼一声,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一股浩瀚沉稳的龙威如同无形的潮汐般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将那骤然爆发的阴冷怨气压了下去!幽绿的狐火不甘地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黯淡下去,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刚刚明灭不定的灯光也恢复了正常的昏黄。

里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刘金牙粗重的喘息声。

林知夏眉心拧着,刚才那股怨毒的一瞥让她心头发寒。她走到宴清身边,低声说:“怨念和执念都好强……不像是寻常精怪,倒像是……被强行拘禁的残魂。”

宴清的目光落在玉狐身下那顶小小的花轿上,眼神幽深:“狐卧花轿,枯等百年。这怨,这执,恐怕都在这顶轿子上。”

他抬手,指尖一缕凝练的幽冥火无声燃起,并未攻击玉雕,而是如同灵蛇般绕着那顶微缩的花轿缓缓游走。火焰过处,花轿表面那些精细的雕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极其黯淡的红光一闪而逝。

“轿中无‘人’,”宴清收回火焰,语气笃定,“却有‘礼’。此物,是祭品,亦是……招魂幡。”

招魂幡?林知夏心头一跳。用这样贵重的玉生烟雕琢成狐卧花轿的模样,作为祭品和招魂幡?这指向性太明确了!

“它在招引什么?或者说……它在等待什么?”林知夏看向宴清。

宴清的目光投向窗外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和遥远的距离,落在了那片名为“老狼峪”的深山老林。

“等一个未完成的仪式,等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新娘。”他收回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刘金牙身上,“此物,你留不住。再留,必有血光之灾。”

刘金牙此刻哪还敢有半点贪念,哭爹喊娘:“林大师!宴先生!救命啊!这烫手山芋我不要了!白送!白送给您二位!只求您二位发发慈悲,把这祸根给请走吧!”

林知夏沉吟片刻,对宴清道:“这东西留在这里确实是个祸害。老狼峪……看来得走一趟了。这玉雕上的执念和唢呐声,源头恐怕就在那里。”

宴清颔首:“正有此意。狐族恩怨,因果循环。既遇上了,便去了结一番。”

林知夏嗯一声,转头对瘫在地上的刘金牙说,“东西我们带走。刘老板,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传。”

刘金牙如蒙大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明白!打死也不说!多谢林大师!多谢宴先生!”

林知夏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张空白的黄裱纸和朱砂笔,凝神静气,笔走龙蛇,飞快地画了一道“封灵符”。符成,笔尖朱砂流转着微弱的灵光。她将符纸小心翼翼地贴在那尊玉狐花轿像的底座上。

符纸贴上玉石的瞬间,玉雕周身最后那点残留的幽绿光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走,彻底黯淡下去,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感和若有似无的唢呐悲音也消失无踪。玉雕恢复了它作为一件贵重古玩该有的温润与沉静,只是狐卧花轿的造型,依旧透着挥之不去的诡异。

林知夏这才小心地用绒布将玉雕仔细包裹好,收进背包。

离开博古斋时,林知夏跟银漪倒是没忘了隔壁“桂香斋”的枣泥山药糕。热腾腾的糕点用油纸包着,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她捻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细腻的枣泥混合着山药的清香在舌尖化开,冲淡了方才里间沾染的阴郁气息。

她顺手将剩下的半块极其自然地递到宴清唇边:“尝尝?甜的,不腻。”

宴清垂眸,看着那半块沾着她细小齿痕的糕点,又抬眼对上她带着分享意味的明亮眸子。他并未拒绝,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下那半块糕点。温热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尚可。”他细细品了品,评价道,眸子里漾着暖意,“不及娘子的桂花糖。”

林知夏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指尖残留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她飞快地收回手,低头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含糊说:“也还好啦……唔!”

话没说完,就被银漪从旁边伸过来的爪子抢走了刚拿起的糕点。少年一口吞下,烫得直哈气,还含糊不清地抱怨:“喂喂喂!注意点影响!光天化日……不对,光天化月!别腻腻歪歪的!考虑下单身蛟的感受行不行?”

林知夏又好气又好笑,把剩下的油纸包一股脑塞给他:“吃你的吧!堵不住嘴!”

闹归闹,老狼峪之行已是箭在弦上。那尊玉狐花轿像在背包里安静地躺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引路人,指向深山之中一场被时光掩埋的悲欢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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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狼峪的盘山公路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在隆冬时节枯黄萧索的山岭间蜿蜒扭曲。越野车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的颠簸声。越往里走,人烟越是稀少,路旁废弃的梯田和坍塌的房子无声诉说着此地的荒凉。

“这鬼地方……”银漪扒着车窗,视线扫过窗外荒芜的山坡和密匝匝的、枝桠狰狞的枯树林,“阴气重得都能拧出水了!难怪成了乱葬岗。”

林知夏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指尖隔着帆布轻轻摩挲着里面那尊玉雕。随着车辆深入,墨玉戒的戒面开始隐隐发烫,仿佛与这片土地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产生了共鸣。她眉心微蹙,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情绪,如同冰冷的溪流,顺着指尖悄然渗入心田。

是玉雕的执念?还是这片土地的哀伤?

宴清沉稳地掌控着方向盘,玄色的衣袖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导航上越来越接近的终点标记——一个在地图上几乎被忽略的、名为“野狐坡”的山坳。

出发前宴清指着地图和她讲,老狼峪有个名为“野狐坡”的山坳,若不是重名,那这里应该曾有个名‘胡家营’的村落。

村人多以采药狩猎为生,信奉山中狐仙。后遭兵灾匪祸,全村罹难,尸骨无存,此地遂成绝地,狐仙祠亦荒废坍塌。

林知夏没想到还能从他这里得到相关线索,有些惊讶,宴清解释说他曾路经这里,有些印象。

林知夏于是推测:“玉雕上的花轿……是不是和这个胡家营有关?”

“或许。”宴清当时眸光微敛,语气淡漠,“狐族重诺,亦重因果。以玉生烟雕琢狐卧花轿,耗费如此心血,所谋之事,绝非寻常。”

这话让林知夏当时心底就埋上一层阴影,很怕重复之前两次的遭遇。

但既然遇上就是命数,逃避不是办法,天意如此,只能迎难而上。

越野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勉强能称为“路”的尽头。前方是更加陡峭的山坡和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原始次生林。寒风卷着枯叶和雪沫,打着旋儿扑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人下了车。

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腐朽的土腥气。

银漪缩了缩脖子,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抱怨道:“这风邪门儿!吹得人骨头缝都凉飕飕的!”

林知夏也紧了紧围巾,从背包里取出罗盘。黄铜磁针甫一离手,便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疯狂旋转起来,针尾剧烈震颤,甚至发出细微的嗡鸣!最终,磁针死死钉在“坎”位,针尖斜斜指向东北方那片最幽深、最昏暗的山坳——野狐坡。

浓郁的阴煞之气,如同无形的浓雾,正从那个方向源源不断地弥漫过来。

“好重的煞气!”林知夏脸色凝重,“这地方……简直像个漏了底的阴气罐子!难怪草木都透着一股死气!”

宴清走到她身侧,目光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望去。幽深的林莽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狰狞,如同蛰伏的巨兽。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林知夏拿着罗盘的手。

微凉而有力的手指包裹住她有些冻僵的指尖,一股温和精纯的龙气顺着手腕的脉络缓缓渡入,瞬间驱散了周遭阴寒的侵蚀,连带着罗盘上躁动不安的磁针都稍稍稳定了几分。

“跟紧我。”他低声道,声音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知夏指尖被他掌心熨帖的温度包裹,心头那点因煞气带来的压抑感悄然散去。她轻轻“嗯”了一声,反手将罗盘收好,另一只手却任由他牵着,没有挣脱。

银漪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走在前面开路:“得!我就是个开路的命!”他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所过之处,脚下盘根错节的荆棘和深可及膝的枯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一条勉强可通行的路径。蛟龙的气息,对山野间的普通精怪有着天然的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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