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请绕着圈一个摊位一个摊位逛下去,直至来到了南郊中央。
这是最后一个摊位了,恰好和剑宗的摊位背对背,坐摊的是乐修。
凌春请读过他们宗门内关于乐修的书籍,据记载,古时候一些琴修在战场上掏出琴,叩响弦,能让全军手脚如若被缚,再不能往前一步。
但是这里的乐修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琴音悠扬,十分悦耳,但是出现在这里就有些格格不入了——既不能让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没能让人筋骨舒展,力可敌十。
简单来说就是屁用没有,完全听不出来和普通乐师演奏的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攻击效果,那凌春请就也品鉴不出别的了。
他听曲全然听不出好赖,一个乐师坐这弹和一头驴站在这哼哼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
他听得心不在焉,只觉得背后剑宗弟子们闹得很。
剑宗招人一向从年纪小的招起,遇到有慧根的直接带回宗门培养,然后便一直住在宗门内。
小孩子们从来没有接触过所谓的“御剑飞行”,没有体会过双脚长时间腾空的滋味,一人身边配了一个剑宗弟子,被他们搀着站在低空飞行的剑上,高兴得吱哇乱叫。
凌春请一阵头疼,心想剑宗的还真是个个好脾气、有修养,能忍得下去耳朵被这样摧残。
他刚准备拂袖离开,突然神色一凝,脊背瞬间绷紧,周身散漫气质骤然收敛!
“嗖!”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他身后骤然袭来!
剑尖寒光闪烁,凌春请心道不妙,是一把失控的剑。
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混乱的惊呼,而他面前是人山人海的大半片南郊。
要是他不能收住这把剑,后果不堪设想。
那一刻,凌春请猛地侧身,眼神倏地凌厉起来,眉峰紧蹙。
他头也不回,右手手指在衣袍下不动声色地并拢,接着斜斜向右边高空处一拉。
“铮——”
剑身剧颤,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钉在离他不到半尺之处,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硬生生扼住,接着,在半空中猛地左右晃动,好像被两方力量撕扯一般,但只是一瞬之间,几乎没人留意到。
接着,剑身陡然打了个急旋,从他面前“哗”的一下破开空气,向右手边刺去!
凌春请面不改色,定定地看着,那剑飞出去之后生生扎进树干中。
全场安静了片刻,接着响起潮水般的叫好声。前面一些较远的摊位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见欢呼声也跟着笑闹起来。
凌春请看着人群笑着摇了摇头,又袖着手往前漫无目的地走。
剑宗此次是掌门带着六个带教弟子来的,六人排成了两排,分散开来,每个人带一个小孩上剑,小孩站在剑上悬空感受,他们则在一旁搀着。
冉云啸在后一排,一切尽收眼底。
失控的剑属于前排一位弟子,似乎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剑突然被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他急得不行,张口解释:“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
冉云啸看看他,想到那日大龙湫的场景,沉吟道:“两个人共同用剑的确有可能会这样。”
他又看了看方才失控剑上的那个小孩:“他挺有天赋,在剑上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和你争夺这把剑的意识,所以剑失控了。”
失剑弟子懵懵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向周围一圈人道歉,最后看着冉云啸道:“还是多亏了师兄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完了!师兄你也太厉害了,能操纵这样的剑,还让他咻的一下飞出去,话说我的剑还挺认主的,这你都能使唤得动!”
不对。
冉云啸沉默。
——那剑不是他拉着飞出去的。
凌春请方才站着的位置现在已经空空荡荡,不知道他又上哪玩了。
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刚想下意识地说不是,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沉默着冲师弟摆了摆手。
这下大家都默认是他做的,不少其他宗门的人围着他赞叹,一时间他周围热闹非凡。
掌门站在所有人身后若有所思。
这些人与其说是来夸赞冉云啸,不如说是借冉云啸打自己的招牌。
丹修笑嘻嘻地凑上来,举着他炼得黑糊糊的一团药,努力往冉云啸身上贴,冉云啸不着痕迹后撤。
“这位仁兄,就是吃了我们丹修炼的丹,才这么力大如神。”
乐修冲上来挤着药修:“刚刚谁说我们弹琴没用!这不是有用吗?!没天赋就别怪环境。”
冉云啸头一回被几百个人一起围观,他本就不好热闹,这下更是浑身不自在,但是毕竟是招生,他不好赶人,也不好黑着脸一走了之。
他愣神的片刻,一个形状怪异的阵倏然出现在他悬空的剑上,他脸一黑,还没来得及召剑入鞘——
一只孔雀凭空踏足他的剑身,在他的剑上稳稳当当开了个屏。
台下掌声雷动。
冉云啸脸更黑了:“......”
他下意识看向掌门。
掌门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随后主动要求招生暂停,让大家休息片刻,也方便冉云啸好好满足其他人的好奇心。
凌春请离得远远地看他被“众叛亲离”,笑得前仰后合。
片刻之后。
凌春请又逛完了一圈,才想起来去看看自家招生招了个什么情况。
不出他所料,合欢宗的招生从来不愁,虽然在大部分人眼里,在合欢宗修行是上不了台面的事,但是他们宗门有钱,再怎么样都比饿肚子好。
大家偷偷骂合欢宗,又偷偷报合欢宗。
凌春请摇摇头,掀帘帐出门,撞见东南角几个一身雪白的人站在一起,贴得很近,在阳光下打眼得很。
他眯着眼,仔细辨别了一番,发现竟然是一群剑宗的。
他往后一看,剑宗的地盘上只有冉云啸还在原地,其他人乐呵呵地把他扔在人群中受难,高高兴兴地在边上玩起来。
看上去玩得还挺开心,一个个有说有笑,一群修无情道的苦行僧能玩什么玩得这么开心?
凌春请决定上去一探究竟。
他在那几个雪白的身影里寻找了一通,发现之前和他打过一个照面的林怀玉也在那。
有认识的人就方便多了。
“玩什么呢?”
凌春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搭到林怀玉肩上,笑吟吟地透过林怀玉和他隔壁的人中间留出的空隙向下看去。
这幽幽的一声让几个围在一起的人险些尖叫出声,紧接着全场噤若寒蝉,几个人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
他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林怀玉的肩在他的手下猛地一哆嗦。
他还无知无觉地捏了捏林怀玉的肩以作安慰,关切道:“怎么了?”
林怀玉石化了。
他叫嚷道:“剑心通明怎么一点没觉察到你?!”
凌春请笑笑:“那就代表你还需要多练。”
一群“需要多练”的剑宗弟子面面相觑:“......”
很快,有人认出了他,指着他道:“你,你就是......”
就是早上和冉师兄一起来,然后进了合欢宗帘子里的人。
凌春请:“嗯嗯。”
还有几个剑宗弟子是参与了上次妖修抓捕行动的,他们也一下认出了凌春请。
“你,你就是......上次和妖修......”
凌春请连忙摆手:“我和妖修可没什么。”
这几名弟子还记得上次他和妖修举止亲密,冉师兄的脸有多黑。
有人鼓足勇气:“那你和冉,冉,冉......”
凌春请犹豫一下,还是摆摆手:“我和你冉师兄也没什么。”
然后大家一齐沉默,低头往地面看。
凌春请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剑宗花名册。
花名册两边摆着一些铜板。
摆得很散,好像誓要分成两个对立的阵营。
凌春请好像感受不到任何尴尬似的,低头研究起来。
剑宗几人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人一动不动。
剑宗一向杜绝任何享乐,更不用说赌博,更更不用说还是被合欢宗的人抓到他们在赌博!
更更更不用说以警觉出名的剑宗竟然没有一人发现!
大家齐齐低头,盯着地上,犹如偷东西被抓包,起身把东西收走也不是,继续玩也不是,尴尬得杵在原地。
林怀玉小心翼翼地看着师兄们的脸色,再看看凌春请的脸色。
他道:“这位是凌春请,他人很好,肯定不会把我们在这玩的事说出去......我们带他一起玩吧?”
被别人戳破秘密又不希望他告密,就得拉着他上贼船。
一弟子犹豫,然后大方道:“行!”
林怀玉紧跟着给凌春请介绍这个率先开口的:“这是我们大师兄,他人也很好的。”
大师兄松口,明显在场的其他人也放松下来。
林怀玉好心讲解:“也不瞒你说,我们剑宗退学率高得很,大家平时就喜欢玩一点这种小游戏。”
“这个呢,是我们在下注,赌冉云啸会不会退宗。”
凌春请本来还笑着,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这人退宗迹象已经这么明显了?
连林怀玉都能看出来?
“我们每年都会赌六个弟子,分别是那一年剑试的前六。”
凌春请哦了一声。
原来是惯例。
他指了指南边那一堆:“这个是赌冉师兄不会退宗的。”
又指了指北边那一枚铜钱:“这个是赌冉师兄会退宗的。”
凌春请看着那一枚孤零零的铜钱:“......这是谁的?”
林怀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
凌春请又是一骇,问道:“怎么?”
他指望林怀玉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结果林怀玉只是靠过来小声说:“我喜欢以小博大。”
凌春请笑了。
哦,没有根据,纯好赌。
随后林怀玉正色问道:“凌老板想在哪一边下注?”
他这话一出,几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好像都在等他的答案。
他沉思道:“唔……”
大家还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也不知道。”
大家一齐泄劲。
虽然没人能说出个为什么,但是剑宗几人心里都莫名觉得只要凌春请一说出答案,这赌局也就迎来结局了。
凌春请的答案在这个赌局中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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