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玉非常擅长圆场,大度道:“没事!只要你不告诉掌门和长老,我们就带你一起玩。你可以先看我们投,最后再下注。”
凌春请点点头。
大师兄也是“不退宗”那一派的,一开口气势十足:“冉师弟最近练剑非常用心,甚至还主动学习符咒技巧,誓要带领剑宗变为三界第一门派。”
“符咒”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凌春请就猛然一呛。
“咳、咳咳!”
林怀玉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他假装不经意带过:“没事,我就是在想,这个冉云啸,是真的很好学啊!”
大师兄后面一个弟子顺势说:“对,对,冉师兄是我们这么多人里最有天赋还最刻苦的一个。”
说着,他也随他大师兄在南边的钱堆里放下几文钱,林怀玉便蹲下来记账。
下一个人不完全赞同他俩,疑惑道:“可是你们不觉得,冉师兄和这位……凌兄走得实在太近了吗?剑宗受邀去教合欢宗,这事宗门上上下下都知道,但是也没有哪个弟子和合欢宗的人走得这么近。”
几双眼睛又刷刷盯上来。
此时一个眼角带泪痣的,急冲冲反驳:“那当然是因为冉师兄认真负责,就像他练剑一样,他只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凌春请微微后仰,满口赞叹:“对,对。”
其他人见他急了也不再多说什么,而且本身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也不是不信任冉云啸,只是好奇,见他好奇之语引来同门这么强烈的不满,他也不便再说下去。
他在铜钱堆里又献上两枚铜钱。
“泪痣”出手就阔绰多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往花名册上扔钱,一扔就是一贯。
一圈轮完。
大家又开始看凌春请。
凌春请看着地上这个一边倒的趋势,小声对林怀玉说:“单边押注超过这么多庄家还不叫停?谁是庄家?”
林怀玉也靠过来小声道:“大师兄。哎呀,他根本不懂。我跟你说,我一开始跟大师兄不熟,还以为他开这个盘是为了买‘退宗’那一边,然后把冉师兄踢出宗门大赚一笔呢。”
凌春请点点头,这个思路确实赚得多。
林怀玉接着说:“没想到是我想多了,大师兄真的是个笨的。”
凌春请:“......”
这个林怀玉看着也不聪明啊!
还有剑宗同门能被林怀玉说笨,这个宗门是真的没救了!
凌春请进合欢宗的这些年已经把三界能找的乐子全找了个遍,反正他毕不了业也没人责怪他,每个月俸禄还照拿,他只要拿着大把银子去挥霍就行了。
他自然在长安城参与过盘口下注。
骰宝、牌九他不怎么玩得明白,但是赛马、斗蟋蟀他还是大致看得懂的,这其中复杂,一旦涉及到钱,弯弯绕绕、蝇营狗苟就太多了。他懒得钻研,每回按照心情买,赢了就分点钱,输了他也不恼。
但是剑宗这个不一样——
他就没见过这么简朴、这么明细的局势。
简朴到让人觉得可怜。
因为就算买“不退宗”也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所有人还是在拼了命地买“不退宗”。
可能是大家都对冉云啸有一种奇异的迷信。
凌春请肃然起敬。
他最终还是顶着一群人的目光,在“不退宗”放了三两银子。
银子摆在一堆黄澄澄的铜钱堆上,这个赌局一下子豪华起来。
凌春请边放边说道:“冉云啸算我半个老师,我得相信他。”
这一盘一下子玩得比之前几次都大,凌春请坏心又起,他掏出这三两银子还不算完,又伸手向宽大的袖袍。
剑宗几人眼睛也不眨一下,看他还能从袖中取什么。
凌春请掌心一摊——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里面装着几颗褐色药丸。
林怀玉疑惑道:“这是......”
他还没问出口,凌春请开朗地便抢答:“合欢丹,够你们全宗上下......”
接着作势要往南边的铜钱堆上扔。
几人大汗,忙低下身子迅速托起凌春请的手和那金贵的瓶子。
“这个就算了,这个就算了。”
“凌兄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凌春请看他们这样,满意地笑起来。
泪痣男对凌春请轻浮的态度大为不满,见他这样,耳尖红得要滴血:“要押就押正经彩头!”
凌春请一脸无辜:“我们合欢宗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丹药怎么就不正经了?”
泪痣男一时气急语塞:“你!”
大师兄又是大汗,对凌春请解释道:“没有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不是。”
凌春请环顾一圈,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问道:“我们宗送的御寒流霜袍对你们来说是不是没什么用?我看你们都能造防护盾。”
泪痣男没好气地说:“你以为防护盾是被子吗?想盖就盖。”
凌春请也不恼,开朗道:“是啊!比被子还暖和。”
大师兄道:“凌兄你有所不知,防护罩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往往只在打斗过程中作格挡用,而且非常考验反应和专注度,一般只出现一瞬,就是即将被攻击到的那一瞬。”
……这个他倒是知道。
因为方才混乱中,剑飞到他身后的一瞬,像扎到什么硬物一般硬生生停在原地,接着才被他伸手一拉,拉到远处。
剑“停住”的一瞬,他就怀疑是冉云啸给了他一个防护盾。
林怀玉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
知道剑宗会造随身防护盾不奇怪,这是基础招式,他也学过。甚至学得比这一帮人还要早。
但是说防护盾比被子还暖和就很奇怪了!
凌春请不觉有什么,实话实说道:“也没什么,之前冉云啸带我上剑,风比较大。”
风比较大?
林怀玉犹豫道:“你是说.....风比较大,所以冉师兄建防护盾给你挡风用?”
凌春请理所应当一样点点头。
周围所有人都在沉默。
泪痣男抓住另一个重点,几乎是同时张口:“他给你上他的剑了?”
凌春请疑惑道:“那怎么了?今天的学生们还上他的剑了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天的孔雀还上了他的剑呢。”
泪痣男急了:“冉师兄招生的时候用的都是统一配发的剑,不是他自己的!”
凌春请拖长语调:“哦。”
泪痣男看他一脸无所谓、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怒道:“你真是什么也不懂!”
但是具体要懂什么他也不说。
片刻之后,林怀玉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再压点?”
众人沉默。
“压什么?”
一道凌厉的声音自林怀玉和凌春请斜后方响起。
全场登时打了个激灵,泪痣男背在身后的剑在剑鞘里抖得哐哐响,林怀玉才被凌春请吓出了个残影,现在又被吓了个半死。
身后之人的名字此刻正大大喇喇躺在地上,躺在一堆银宝铜币之间。
大师兄反应迅速,手指一挑,花名册猛地合上,纸醉金迷被夹在其中,什么铜的银的都再看不见了。
花名册鼓鼓囊囊,攥着一堆名字和钱“咻”得飞起,进了大师兄包裹中。
面对着冉云啸的几人扯出笑容和他打招呼,冉云啸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林怀玉僵硬回头,讪笑道:“你终于......”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终于卖完身回来了,前三个字一出口就意识到这样说不妙,又死活想不到其他词。
好在冉云啸没看他,冉云啸的目光落在了全场唯一一个还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身上。
凌春请缓缓转过身子,顶着阳光,看着他一笑:“回来了。”
冉云啸答道:“嗯。”
好奇怪!
其他弟子心想,这真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搞得这里跟你俩家似的!
凌春请看他道:“刚刚看你在忙,就来跟他们消磨消磨时间。”
泪痣男脸色一抽。
你明明就玩得很开心啊!怎么说得好像和我们一起玩很勉强一样!
不过说出口以后他才也开始觉得这句话是有点奇怪,人和人的关系一旦变味,说什么话都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在“被抓包”这件事上,他倒是表现得万分坦荡,没有一丝尴尬。
方才凌春请一直背对着大家,没人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包裹。
他慢悠悠从包裹里抽出几根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他们丹修炼药炼得一般,做糖葫芦倒还可以。”
丹修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本事,死活要炼点东西出来。
但是炼长生不老药很难当即看出有没有效果,有诓人之嫌。
于是凌春请点名要他炼几根糖葫芦出来。
丹修那根甘蔗在一连炼制了几包黑炭出来以后,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简单轻松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于是他异常声势浩大地在炉子里加了山里红、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豆沙......
然后轰轰烈烈地做了一串糖葫芦。
凌春请咬了一口,发现这甘蔗炼药炼得不怎么样,做吃的倒是一点不含糊。
于是遥遥看着东南角几个雪白的长袍,伸手点了点人头,又要了五根。
林玉看着他手上的糖葫芦,不经意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
林怀玉感觉不大对,又克制地环视一周,数了一下人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又数了一下糖葫芦。
一二三四五。
林怀玉:“......”
合欢宗的人好有心机啊!
大师兄也一愣,清了清嗓子,小声跟林怀玉说:“这里有七个人,但是只有五串糖葫芦。”
嗯嗯!太好了大师兄!你也发现了!
大师兄继续道:“假设你是整个宗门最聪明的人,你会说什么?”
林怀玉一下子刹住:“我......我是吗?”
凌春请听到这话突然笑了。
他先抽出一根,递给丢剑的弟子。
丢剑弟子其实直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方才下注也没能下个痛快,剑冲出去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回闪。
他沉静在其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吓,如梦初醒一般,过了片刻才接下道谢。
凌春请按序一一分发。
等分到冉云啸时,他手上已经空无一物。
冉云啸微微皱眉道:“没事,我本来就不吃......”
甜的。
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因为下一秒,凌春请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串。
“我知道,给你带了一串脆桃。”
冉云啸这下真的哑口无言。
之前在茶楼里,凌春请就注意到冉云啸的筷子避开了所有甜食。
“谢谢。”
凌春请穿了一身淡绿,有点在冬日里独自春意盎然的意思。
南郊角落上有半人高的石头围栏,凌春请不知是站累了还是什么,松松垮垮倚在围栏边上晒太阳,眼睛眯了起来,十分舒服。
突然,一阵阴影截断了他面前的阳光。
他眼皮一抬,只见冉云啸举着那串脆桃凑了过来。
凌春请没骨头一样半依在围栏边,冉云啸站在他面前,上半身向他倾斜,他被迫抬头。
两人靠得很近,冉云啸几乎是用身体把他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凌春请一乱,下意识就想说,你掌门师兄弟还在旁边。
随后,他又立马觉得自己很荒谬,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俩又没什么。
心虚干嘛。
冉云啸眉眼硬朗,背着光更显出他目光深邃,像化不开的墨,睫毛微微下压。
冉云啸问道:“丹修还炼现切脆桃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让凌春请一下子笑出声。
“嗯,丹修老师傅为了证明他们什么都能练出来,特地派徒弟去隔壁水果摊买的,然后再悄悄从炼丹炉后面拿出来。”
冉云啸闻言也笑笑。
冉云啸笑的时候很难看出来,但是凌春请就是觉得他笑了。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眼睛里的墨流动了一瞬。
“所以可以放心吃。”
凌春请回想丹修练出来的那一堆黑炭,觉得冉云啸应该是不放心,张口解释道。
“嗯。”
冉云啸又抬了抬手腕,把脆桃举到了凌春请嘴边。
凌春请才发现这是在示意他先吃的意思。
脆桃看起来晶莹剔透,散发淡淡桃子甜香。
凌春请一愣。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有,就他没有,冉云啸觉得应该先反哺他一下?
但是他又打心底觉得......被喂着吃东西很奇怪。
......不过吃一口也没什么吧?
他们算是师徒,也勉强能算是朋友,再不济就算是俩素不相识的大老爷们,互相喂一口吃得有什么奇怪的?
扭捏反而显得有鬼。
吃,就得吃得坦坦荡荡。
他盯着脆桃,是真的有点怨恨丹修了。
桃片切得太大,一口下去吃不完,叼下来用手拿着吃又不雅观,有损合欢宗形象!
他也不想接过串桃的签吃,那样好像显得他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于是他就着冉云啸的手,咬了一口。
桃片一下子小了一块。
桃片串在签上,没那么好下嘴,他只好又侧过头咬了一口。
他脖颈微微伸长,白皙如玉,露出好看的下颚。
偏头的瞬间,他的视线越过冉云啸,看到身后几个弟子的动作都停了,往他们这里看,糖葫芦孤零零杵在空气中。
他看着他们,再一口,吃完了一片桃片。然后摇摇头示意冉云啸他不吃了。
林怀玉眼睛在看,但嘴上嚼个不停,他哼哧哼哧边啃糖葫芦边想,还是压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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