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凌春请这么一搅和,冉云啸心头才产生的一点不可名状的情愫顿时烟消云散,他立马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冷淡地瞥了凌春请一眼:“我剑呢?”
凌春请被他这么乍一问,没反应过来,放下扶额的手,盯着冉云啸看。
他看了看冉云啸肩上背着的大盒子,没记错的话,这是剑匣吧。
他心想你剑不在剑匣里还能在哪里?
于是伸手指了指冉云啸身后。
冉云啸看着他这一番举动,知道他会错了意,眉头一挑:“不是这个,早上那一柄剑。”
他见到凌春请,第一反应就是把剑要回来,只是凌春请当时表现得太可怜,似乎这种可怜还是由他而起,让他的良心隐约显现了一下,不好强硬发问。
现在没什么顾虑了。
家大业大铺张浪费的合欢宗弟子凌春请愣愣问道:“那个还要回收啊?”
过得紧巴拮据珍惜粮食更珍惜武器的剑宗弟子冉云啸:“……”
凌春请很是无辜:“拔不动。”
冉云啸:“......”
凌春请看着他似笑非笑:“真的,要不你自己来拔?”
冉云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最终道:“送你了。”
凌春请腹诽,都说了拔不出来,你那充其量也就是送树了。
不过他没说出口,半柱香功夫之前他还在人家面前装柔弱娇嫩,虽然很快被戳破,但他觉得说不定还能再救一下。
茶庄不算大,撇去摆放各式各样茶叶的盒子袋子和几张煮茶水的桌子,能划给走道的部分窄得惊人。
两人停滞不前,堵在走道,小二被他俩拦住了去路,还被迫听了一段意义不明的对话。
对面食肆的掌柜待小二不薄,每月发放的工钱比方圆五公里所有食肆都多,逢年过节还给红包、新布,常跟他说,你人很勤快,哪里都好,唯独缺了点眼力见。
自从他听到掌柜这样讲,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训练自己,他觉得自己在掌柜的训导下已经小有所成,此刻急需有个机会展示。
他能非常敏锐地察觉出两个人是在吵架,还在互相送礼,其中一个还是他们食肆的大客户,这个大客户平时作风骄奢淫逸,一副富家公子哥的做派,竟然愿意在这样寒风萧瑟的天早早起床等人,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他必须在大客户面前表现一下。
小二在他们身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凌春请察觉到他的反常,以为他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道歉,于是回过头,准备对他说没事。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小二一串词就蹦了出来:“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不吵架的呢!正好我们食肆开拓新业务,顶楼可以住宿,下回一起来我们食肆吃饭就寝给你们打六折!”
凌春请:“......”
凌春请看得出来他踏出了非常不容易的一步,只是还不如不踏出。
但是凌春请还是笑着应下:“好呀。”
冉云啸修无情道十五年,被这一番“床头床尾”的言论劈了个天雷滚滚,但考虑到他们二人相识,凌春请定会解释,不用自己费神。
结果不管是“六折”还是“床头床尾”,凌春请全部一股脑地用一个“好呀”接了下来。
冉云啸只好咬着牙冲小二解释道:“我们不是可以一起夜不归宿的关系。”
小二震惊地看看凌春请,又看看冉云啸,最后遗憾地拍拍凌春请的肩膀,沉痛道:“加油。”
凌春请这种对吃喝玩乐信手拈来的人上哪都嘻嘻哈哈的,最不爱干的事就是拂人面子,于是他也冲着小二点点头。
小二在他肯定的眼神中越来越远,自行挑选茶叶去了。
送走了小二,他才来得及回头看一看合欢宗给他送来的便宜师父的脸色。
......很不好看。
但这会儿他突然不想粉饰太平了,也不想在他面前装得清纯无辜。他这还没怎么样呢,修无情道的就对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太有意思了。何必那么快就给他顺毛?
凌春请托着下巴,饶有趣味:“也不一定要和我夜不归宿。”
冉云啸乌黑的瞳孔古井无波,但是凌春请从中轻而易举地解读出了抵触、抗拒,甚至一丝厌恶。
冉云啸一板一眼地纠正:“绝对不会。”
凌春请领着他悠悠向里走:“人家说了,吃饭也可以打折,怎么你就揪着夜不归宿不放?”
冉云啸专心致志地反驳他,一时间没问他要去哪,只是顺着他走,谁知讲到最后一个字,凌春请猝不及防地顿住脚步——
接着一转身,猛地前倾拉进两人距离,冉云啸措手不及,也跟着钉在原地,可还是没能避免——
两人仅仅隔着半寸,凌春请食指点上他的胸膛,贴上去直视他的眼睛。
故意的。
在挑衅我。
冉云啸眉尖一皱,在狭小的窄道上避无可避地对上那双眼睛。凌春请虽然嘴上轻描淡写,但是眼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凌锐锋利,比得上冉云啸见过的最亮的剑,手点在他的胸口,对于修无情道的人来说,这么亲昵的动作,明显是一种挑衅。
可是,倘若这是某个符修、器修弟子,冉云啸见到这样的眼神,会把他当成日后需要重点留意的关注对象,但这是合欢宗的人,全三界最废、最没用的合欢宗。
闪着厉光的绣花枕头终归也只是绣花枕头。
冉云啸忍不住头疼,他当了十几年优等生,确实不知道怎么跟问题学生相处,凌春请应该是老师最怕的那一类学生,表面上不抗拒不抵触,但是你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他很难教。冉云啸可以预见自己的指教生涯还没开始就要毁于一旦。
他刚想反手攥住凌春请的食指以作警告,警告他不准在外面说自己师父是谁,可凌春请点到为止,一触即分,游鱼一般地收回手,随后转身再次往前,动作连贯,轻得像羽毛。
冉云啸刚举起的手只好再度放下。
小二挑好茶叶,没有急着走,在角落里烧水煮茶,见两人走近,起身招呼。
凌春请看着他散在桌上的各种茶包,小二解释道:“近来每一家食肆都在力求创新,我也想,看看能不能搞点新花样给掌柜看看。”
“哦——”
凌春请应和。
长安城发展至今,在饮食上已经卷无可卷,方方面面都越发展越精细,饭菜摆盘的样式层出不穷,连包装的布袋上都设计了水墨画,每一家都在力求让人眼前一亮。
“最近其他人都提出了创新点,我也想努力一下,给掌柜提供一点新点子。”
“好办,”凌春请从他敞开的茶包里抓了一把绿茶,又抓了一把乌龙茶,扔进刚煮开的壶里,“把现成的东西一融合不就有新东西了?”
冉云啸一肚子闷火无处施展,本不想搭理他,但是看到他这一举动还是忍不住质疑:“这能好喝吗?”
“怎么不好喝?”壶中的茶水不一会儿便沸腾了,咕嘟咕嘟翻涌,茶香从中喷薄而出,凌春请倒了一杯,递给小二。
小二吹了吹杯子上方升腾的热雾,啜了一口。
......很一般。
但是凌春请是他们食肆的大客户,一年累积消费达到2000贯,于是他抬头:“既有绿茶的清香,又有乌龙茶的浓郁。”
冉云啸:“......”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人味觉丧失!
“和长安城一样,三界各门派也在力求创新,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现有的结合,比如我们合欢宗和......”
凌春请伸手往后一指,小二两眼放光看着他身后的冉云啸。
这人穿得一身素白,给人一种威严、不可冒犯的感觉,很像修无情道的,凌春请这番话一出,他立马联想到街头巷里的那些话本,只眼巴巴等凌春请说出“剑宗”或者“无情道”这样的字。
还没开始介绍,冉云啸就眼疾手快地端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
“呃......我不......”凌春请险些被呛了一口,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和这位......”
小二眼睛再次放光,等他介绍,冉云啸又是眼疾手快地送上一杯水,趁着凌春请喝水的间隙,补上后半句:“符修。”
小二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冉云啸倒得太猛,凌春请为了不让茶水流出,来不及和他争夺,只得努力咽下,可还是猝不及防被呛到,他拉住冉云啸拿杯子的手,阻止他给自己灌这个刚刚才“横空出世”的新品茶水,低头猛咳。
两人手指交缠,冉云啸为了摆脱和他的肢体接触,主动把茶杯放下,不再灌他了。
凌春请一只手摸索上冉云啸的臂膀,借力撑着他,弯腰猛咳。
小二见状非常识趣地提着一大包茶叶走了,他的眼力见战胜了好奇心,虽然他还是很好奇,但也只能留到下次单独见凌春请时再问他。
他本以为自己察人的能力突飞猛进,但是经过这一出,他又不确定了。这两人的关系太扑朔迷离,说不定连掌柜也搞不懂。
冉云啸见人走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他碰到凌春请的背的一瞬,感觉凌春请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很奇怪,凌春请用手指戳他胸口绝对不是无心之举,搭着他的臂弯也很难说不是故意的,现在自己给他拍两下背,他反而别扭起来。
凌春请好不容易恢复平息,直起身子反问冉云啸:“你们剑宗的身份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冉云啸没什么表情,看着他,想从“不是剑宗的身份拿不出手”和“剑宗丢不起这个人”里挑一句,但是想到合欢宗成吨成吨运去的丹药刀剑,又沉默了。
顶天立地了十几年的剑宗弟子轻易尝到了卖身的有苦说不出。
凌春请低下头,小声道:“知道了,你不想教我也没事的。”
然后,他又小声补充:“你自己不想提宗门名称,就可以败坏人家符修的名声了?”
冉云啸听到“败坏”一字愣了一下,虽然他确实看不上合欢宗,但是凌春请好歹也算是非常俊俏出挑的宗门弟子,他用行为表现出嫌弃,还引得别人自轻自贱,连“败坏”这样的词都用上了。
和合欢宗在一起,怎么就败坏符修的名声了?他符修又是什么好东西?
冉云啸觉得自己很坏。
他解释道:“......也不是,只是坊间太爱编排造谣合欢宗和无情道,不利于两宗修行,所以我才不敢说。”
他艰难开口:“你......你很好,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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