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齐了,凌春请挑了一块糖醋排骨,慢条斯理嚼起来。
冉云啸惦记着对于合欢宗来说最传统的双人身修,叮嘱道:“晚上回去先把药喝了。”
凌春请思忖片刻,筷子一顿,缓声道:“当街猥亵,处绞刑。强/奸罪,处宫刑,死刑。”
冉云啸皱眉:“我有让你逮到一个人就去......”
去......
凌春请似笑非笑地看他。
后面的词语对于剑宗来说过于陌生,也太过于粗鲁,他被激得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生生截断,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今晚回到剑宗自罚抄书。
短时间内想让凌春请毕业是不太可能了。他看起来非常抵触身修,总不能强迫他,至于心修,不能造假、不能假扮,就只能等到他真的和某人心意相通......
冉云啸筷子一下未动,抬眼看了无知无觉的凌春请。
......要是他有这么容易和人心意相通,也不至于延毕五年,创造合欢宗的神话。
冉云啸提起筷子:“延毕会有什么后果?”
“呃......逐出宗门吧?”
“延毕几年会被逐出宗门?”
凌春请轻而易举就从冉云啸的眼神里读懂了他问句背后的含义。延毕会被逐出宗门,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笑了,回答道:“六年。”
那只剩一年了。这就意味着,带凌春请研学这件至少不是无休止的,就算没成功,也只要再忍一年就好。
凌春请垂着眼吃饭,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淡淡补充道:“这是去年新改的宗规。”
“新改的?”冉云啸皱眉,关于延毕几年要被逐出宗门也值得改动吗?
“改之前是几年?”
“五年。”
“......”
“什么时候改成五年的?”
凌春请想了想:“前年。”
冉云啸沉默:“大前年,宗规是延毕四年会被逐出宗门?”
“这你都知道!”凌春请一脸欣然:“是不是偷偷观察我们合欢宗了?”
冉云啸咬牙:“没有,猜的。”
是因为合欢宗真的如此人性化,为了不让弟子颜面扫地能一年一年地改宗规,还是大家真的都挺惯着他就无从得知了,但是冉云啸可以肯定的是——
凌春请就算再延毕一年也不会被逐出师门的。
顶多今年再改一次宗规罢了!
凌春请好像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似的,接着自己的猜想追问:“偷偷观察我们合欢宗没什么丢人的,每年都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要进我们合欢宗!你进来以后就拜我为师,我一定竭尽所能,把我会的都交给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延毕五年的人再竭尽所能肚子里也倒不出几碗墨。
不对,我不要进合欢宗。
冉云啸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凌春请三言两语搞得阴沟里翻船,面露不快。
凌春请抬头看他,心情大好,还不忘招呼他快点吃菜。
“再不吃要凉了,毕业的事一时半会儿急不了。”
冉云啸在一切研修的事上都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他猛然想到了另一个突破口:“为什么不能找人伪装和你身修?”
凌春请平静地叹气,接着蓦然起身,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无奈道:“非要我在这里脱给你看?”
“吃饭吧。”
冉云啸紧急打断,低头盯着白糖拌番茄。
他确实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虽然了解到的合欢宗讯息少之又少,但是街头巷尾总爱编排合欢宗身上有合欢纹,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话本绘本为了大卖越写越丰富,越编越离谱,说每一个合欢宗弟子入宗时,合欢宗的神奇秘术会为他们在身上印下不同的朱砂色合欢纹,等到弟子不再是处/子身时,合欢纹便自动消散。
......他还以为是假的。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完了这顿饭。
出了门,冉云啸却没有径直往某个方向去,而是侧身看了他一眼,语调轻缓:“带路。”
“去哪?”
“哪里人多去哪。”
他看了一眼凌春请今天的衣着打扮,还不错,可以直接拿来用,把他领到人堆里,随随便便有几个人看上他应该不难。
接下来是礼物,想要收到回礼最快的方式是给人送礼。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凌春请身上似乎什么像样的礼物也没带,他印象中的合欢宗总喜欢在身上挂满各种配饰,金玉石器,叮铃桄榔作响,凌春请身上什么也没有,挺清爽,不过什么都没有就得先买点礼物。
新岁将至,城中最热闹的去处莫过于售卖油米面的街市。
凌春请虽然怀疑冉云啸的计划,但他现在吃饱喝足,没有任何事要忙。回宗门也没事干,毕竟合欢宗的职责就是每天游手好闲。
况且眼下最大的乐子正是冉云啸,他丝毫不犹豫,带冉云啸往前走。
熟门熟路地兜了两个圈,两人的耳边渐渐地越来越热闹。人潮熙攘,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年节气氛甚是浓厚。
冉云啸初入这条街市并未觉异,渐渐走入人潮之中才发现完全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这街市虽然热闹非凡,但是放眼望去全是老头老太太!
他脚步一顿,扶额心道,他和这个凌春请还真是八字相克。
冉云啸看了看四周,除了油米面还是油米面,他赶忙快步往前走,想要离开这条街市。
冉云啸往前走了,凌春请却定住了。
某家杂货行打折售卖鸡蛋,定价一文一枚,店面前老头老太太排了个长龙,甚至还大有要为了几枚鸡蛋大打出手的意思。
凌春请脚步一转,竟然也加入了队伍。
冉云啸心中叹气,礼品确实是有了。
可惜礼品只能吸引老头老太太,可能会成功帮助凌春请成为合欢宗夕阳红恋爱第一人,在他们宗门的汉白玉上狠狠留下一笔。
冉云啸来不及制止,就被凌春请一把拽入了队伍。
冉云啸本想拒绝,但是他看了一下价目表,鸡蛋确实是很便宜,他剑宗脱贫没多久,能节省就节省,不能忘本。
等两人抱着五匣鸡蛋站在长安城路中间,冉云啸才惊觉今天自己的任务完成得一塌糊涂,除了收获了便宜鸡蛋以外一无所获。
凌春请延毕了五年一点不着急,抱着鸡蛋乐呵,完全想不起来今日出来的目的是毕业,反倒是冉云啸皇上不急太监急。
冉云啸看着他,越发觉得他凌春请看起来更不像合欢宗寻觅意中人,反倒像县官下乡赈济百姓。
他伸手接过凌春请手上的鸡蛋,给他腾出空间专心寻觅目标。
两人走了半天,也不见凌春请吭声,直到冉云啸想要宣布今天到此为止时,两人走到了一座水亭处。
水亭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也终于走到了冉云啸设想中的青年男女很多的地方。
很多青年身边都跟着一两个中年人,两人勉强透过人群向水亭中央看去,才发现偌大的水亭中央摆着几张圆桌,每张圆桌上都坐着两个人。
每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人离开,就会有另一个人补上,离开的人就会自行挑选另一个桌子,也有人只是坐了两个桌子,就选择离开水亭。
这下两人都看懂了,这是在相亲。而报名处就在通往水亭的木质走道前,拿了报名表在走道里排队,等水亭中有人出来了,就可以再进去一个。
冉云啸二话不说,拉着凌春请直往报名处,凌春请不情不愿地站在媒婆面前。
媒婆乐呵呵道:“这样效率更好,原本一个人只能约一个,要是互相看不上,一个半天就浪费了,现在一个看不上就换一个,一个上午能相五六个。”
冉云啸点点头,他觉得有道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效率。
凌春请沉默地看着亭子中的流水相亲线,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合欢宗第一个需要靠相亲来解决毕业难题的人。
冉云啸把人领到媒婆面前以后,就可以全权放手了,媒婆比他更操心凌春请的感情问题。
“来,姓名、身高、年龄、职业、家庭收入。”
凌春请一一上报,媒婆一一撰写。
“行,”媒婆点点头,对他的基本信息还挺满意,又问到道,“理想型呢?”
“喜欢灵动一点,可爱一点的吗?”
凌春请摇摇头。
“喜欢妖艳明媚的吗?”
凌春请又摇摇头。
如果不是他刚刚亲自张口报了身份信息,媒婆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个哑巴。要求还挺高,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
媒婆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又觉得这孩子挑一点也可以理解,又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喜欢冷艳的,冷美人那一种的?”
这下凌春请缓慢地点了点头。
“行吧,那特长呢?希不希望对方精通琴棋书画?”
凌春请皱了皱眉:“这个无所谓,最好有防身的一技之长。”
媒婆没见过人提这种要求,愣了一下,没想到什么是防身的一技之长,突然眼睛一转,看到了冉云啸背后的剑匣 。
“那就,会剑?行不行?”
“......也行。”
“身高呢?”媒婆伸手,在凌春请肩头比划,“这么高?”
“不够。”
媒婆看他,身长八尺,女子若是到他肩膀,也不算矮了。可能他就是喜欢高一点的女孩子?
媒婆伸手丈量给他看的时候,又往上加了一些。凌春请还是摇摇头。
媒婆耐心耗尽,直接以他的头顶为起点,往上拉了一大截,在空中比划:“这样呢?”
凌春请看也不看,胡乱地点了点头。这下媒婆更觉得他就是来捣乱的,但是无所谓,毕竟人家交钱了。
这种心不甘情不愿来相亲的她见多了,成不成无所谓,只要交钱,随便他们怎么捣乱。
媒婆这么想着,手还没收回来,远远地隔空一看,似乎她比划的这个高度,跟凌春请身后跟着的这位完全一致。
媒婆:?
冷艳的,冷美人,会剑,全对上了。
媒婆一下子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但是冉云啸毫无表示,就好像只是负责押解犯人,逼迫犯人在刑场就地裁决一样,什么样的贿赂也收买不了他,于是媒婆也假装毫不知情。
排队时,凌春请身后站着的一位身着鹅黄长袍的女子悄悄拉他到一旁,劝他别花这个冤枉钱。
“一直和我说这里的男子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我来了一看,长得跟我爹似的。”
女子此话一出,她身后一位长相魁梧,状似张飞的中年男人不轻不重地打了她一下。
凌春请看去,应该是她爹,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反正自己也不是真的为了相亲才来的,里面的人是长得像潘安还是长得像李逵,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
好不容易排到他,他一步三回头地进入水亭,冉云啸不为所动。
凌春请穿过了所有有人的桌椅,赌气一般在最末端开辟了一个新的坐位,随后托着下巴看水池里的红鲤,只留给亭外的人一个孤独的马尾,一个倔强的背影。
冉云啸抱着胳膊站在边上,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动态。
凌春请那一副“把河水看穿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的态度劝退了很多人,隔壁桌换了几个相亲对象了,他这一桌还冷冷清清。
终于有一名男子四处看了看,最终选择了坐在了凌春请对面,双方交谈不出五句话,冉云啸就看见那名男子挥袖而去,那人脸上还夹杂着错愕和愤怒。
冉云啸:“......”
凌春请讲话的恶劣程度他早已知晓,外人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凌春请虽然脸臭,但是胜在样貌实在好看,就算他只留给人一个侧脸,也还是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坐到他身边。
......然后相继着愤怒地离开。
冉云啸:“......”
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凌春请到底说了什么。
媒婆难得有好戏看,不断打量着冉云啸的神色,发现随着凌春请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冉云啸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时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原本相恋的爱侣,不受世俗接纳,一人顺从父母之命前来相亲,另一人在外誓死陪同,醋意横生。
不出多时,一名女子走过去,竟然就是方才排队时来搭话劝阻的女子。
这次交谈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久一些,两人甚至还有些相谈甚欢的意思,但是很快,那名女子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冉云啸所在的方向,然后很体贴地离开了坐位。
冉云啸:“?”
没好事就算了,怎么还总是把他扯上。
冉云啸虽然才和凌春请相识短短两天,接触短短一天时间,但是已经完全能预估他的行为。
凌春请一定又在编故事,还把他也编进去了。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之前两次那么生气,就像剑宗穷得时间久了,就穷惯了。他被捉弄了两次,也就习惯被捉弄了。
终于,凌春请像玩够了似的,伸了个懒腰,离开了水亭。
走出木质走道,他远远地看见冉云啸,便抬手打了招呼。
冉云啸却笑不出来,只是引着他往外走,离开了人群,也离开了媒婆炽热的目光。
“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之前两次冉云啸还只哑口无言,现在他已经可以非常事不关己地询问了。
凌春请语调轻浮:“和男的说你是我相公,我是合欢宗的,我们俩来找人三修。”
冉云啸:“......”
凌春请比他想象得还没有底线!
冉云啸本以为经过前两次,他的脸皮已经能够像凌春请一样抵抗住他人异样的目光,现在他才意识到他还是差远了!
“和女的说,我们俩私定终身,但是宗门不同意,父母不同意,都逼着我来相亲,我只好来了,但是我们会坚持下去的。”
冉云啸:“......”
不管在哪个版本里,他俩都得有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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