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蒋赫的目光,陈倩定定地看着角落里似乎柔弱无骨的少女。她此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畏缩成一团,好不可怜的样子——可谁都无法同情起来。
“同然……你为什么?只是因为副会长训斥过你几句,你就要背叛我们这些同校同学吗?”白同然旁边的一个女孩不可置信地问道。她跟白同然都属于A大服装设计系,还是舍友,白同然虽平日里跟所有人都保持点距离,也不是个多坏的人。
或者,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白同然。
陈倩面上没什么波动,但林婉妍眼尖地注意到她握紧的拳头。
冷静一会后,陈倩终于开了口,看得出她努力在维持平缓的语气,但嗓音里仍能听出紧绷感:“白同然,如果你对我有任何不满就直接说,一直憋着在背后使坏是要害了所有人吗?你跟我的矛盾为什么要波及到别人?”
被点名的女生依旧低着头。
“因为刚刚我训斥你?那我告诉你,本来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辅路绕过丧尸的追杀,但你非要大喊——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车里是会长。换成个性格不好的,直接开车撞死你都可能。更何况她们完全可以开车就走,而你一嗓子已经吸引了丧尸的包围,你考虑过其它同学的安危吗?”陈倩有理有据地解释,“你以为你是学生别人就会帮忙?如果末日里还抱着这样的心态,你迟早会害死自己。”
“……副会长,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白同然终于委屈地抬起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想的太简单,但你每次都用这种上司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的下属!”
“同然!”同专业的女生气愤地拉了她一把,“你不顾大家危险我就当你傻,你忘了当初校内是副会长带人把我们俩从宿舍救出来的吗?你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记恨副会长?”
“这点小事?!”白同然甩开她的手,满眼泪花,“我是很感激——但她救了我一次我就该给她当牛做马?我提出的任何意见,她从来没接纳过不说,还反过来训斥我!她以为自己是谁?别人的话她都听,唯独不听我的,不是针对我是做什么?”
“好,白同然,你说我语气不好我接受批评——这毛病在校内也被很多人指出过,我跟你道歉。”陈倩冷静地说,“但你跟我提的都是什么意见?市中心丧尸那么多,大家都心照不宣赶紧要跑,你非要去找你弟弟?只有你有家人吗?还有前两天,去B市基地是我们早就约好的,你却劝说大家留在原地等救援,因为你自己害怕,你累?”
“就是啊!”刚刚暴脾气的姑娘也一通发泄,“你每次说的话根本没考虑过别人,我们是一个集体!之前都当你发神经忍忍算了,因为一定要有个人出来否决你,副会长才主动站出来的!你以为只有副会长不同意吗,我特跌不爽你很久了!没脑子的东西,两面三刀,天天不想着末日生存想甄嬛传?”
“好了好了别激动……”一个温婉点的女孩急忙拉住她,看向白同然的眼神却也满是厌弃。
陈倩看向一边愣在原地的几个男生,又解释道:“我们讨论的时候你们基本都在一边休息……所以不知道。”
蒋赫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他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如陈倩所说,女生的讨论他们几乎没参与,而每次跟他交流的只有白同然,他自然只接触到白同然的一面之言。加上A大女孩子们脾气都好,即使心里不满,面上也努力地维持关系,每次只看得到陈倩站出来。他一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便默认唯有陈倩在和白同然对着干。
所以,之前受委屈的,像一朵清纯白花的女孩完全是装的。
真正受委屈的,是那个强势的陈倩,还有默默付出的其它女生。
蒋赫难以接受地看着还在低声哭泣的白同然,张了张嘴,沙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脑子没那么好使,也不是笨蛋。这次理清楚后,一个疑问浮上心头——白同然就算让自己当上小队领导,又能怎么样呢?她自己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女孩垂着眼抹掉泪水,反问道:“你不是男生吗?”
“……是?”
“男生,不就该当领导吗?”
……。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充斥着疑惑,震惊跟各种复杂的情绪。
就连吃瓜的林婉妍也傻了。
她以为按照白同然这背后插刀的深谋远虑,她考虑的可能是蒋赫领导后,方便她实现自己的私心,比如去找家人之类,或者不受制于陈倩一行人。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这跟我的性别有什么关系?”蒋赫本人也有些不能接受,声音都大了些。
“陈倩她再厉害也只是女生啊!她那么强势,不就是要引起你们男生的注意吗?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们听话!而且末日队伍里指挥者是女生像什么话,我们到了基地一定会被欺负的!”白同然也十分激动地喊回去。
“……她的发言这么荒谬,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苏黛扶了一下自己张大的下巴,扯了下池旭的衣角——然而池旭本人也处于震撼之中。
“不是……你……这……她……”林婉妍大受震惊,社牛的她此刻都语言系统紊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老天,这你爹的要从何开始吐槽啊?
“你脑子里只有那点破事?”暴躁女生反应很快,马上不客气地开怼,“你以为副会长跟你一样,天天想着讨男的喜欢?拜托,副会长,还有我们,都有自己立足的能力,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你话说的好听,女人之间只有竞争关系!”比暴躁女生更猛,白同然语出惊人。
“……够了!”蒋赫一声暴喝,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喘着粗气,盯着自己的脚尖。
没错,他想,也许所有男生在社会的大环境下,或多或少都会得到性别红利,或者心底掩藏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可他毕竟是新时代的学生,即使不愿承认,他也看得到,人的能力并不是根据性别分配。这些女孩子那么优秀,学习很好,也会处理各种事情。就算他是A大旁边著名的体校,有时训练回宿舍,看到墙的另一边,A大的女孩子们抱着资料说说笑笑的样子是那样光芒万丈。
所以,到了末日,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凭男女天生的体力不平等强大一头,却又被告知没有陈倩这些女生的帮助,他和兄弟们估计早就命丧尸口。
……他真的一无所知吗?
那么多睡前的夜晚,不远处女孩子们用微弱的火光看地图讨论的模样,他从来没看到过吗?
如果承认,他就不能压人一头了。
同时,白同然的依靠和夸赞让他飘飘欲仙,甚至自己都快要骗过自己——可他内心其实是清楚的。
在白同然刚刚的那句话出来后,他彻底认清了。
他希望白同然说的会是,因为你是个可靠的男性,因为你是个勇敢的男性,因为你是个聪明的男性……
而不是,你是男性。
蒋赫苦笑着,他自以为的能力,在陈倩面前不可相比。白同然看似是夸赞他,实则彻底否认了自己——除了性别,你没有哪一点是强过这些女生的。
选你不因为你多厉害,只因为你是个男性。
“蒋赫,我……”
少女柔柔的嗓音响起,之前的每一次,都能激起他的保护欲或心疼。
但蒋赫第一次后退一步,偏过头去,不再看白同然那不敢相信的眼神。
“……对不起。”
蒋赫朝那个一直没有低过头,似乎永远不用休息,也不会受伤的女生说道。
他摸了摸头,有些尴尬,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不,不只是你,还有你后面的女生……很对不起,之前是我们太自大了。请问我们还能跟着一起去B市基地吗?”
他说完后,便马上转移视线不敢直视对方,短短几秒像是被审判一样。
没等到回复,他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却被一声笑打断了。
“哟,居然真的会道歉啊。”暴躁女生大大方方的笑起来,摆了摆手,“啊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只是原以为按照你们那少爷脾气,会嘴硬到底呢。”
“我们也会道歉的好不好!错了就是错了!”蒋赫身边的男生也红着脸反驳道。
“总之,都是我们错了,”蒋赫眼神躲闪,却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他顿了一下,又改了刚刚的话:“不对……我们,是在互相合作。你们很厉害,但我和兄弟们也不会拖后腿的!”
“嗯嗯嗯行行行……姐们一定带你们飞。”暴躁女生随意地说道,忽略了男生们涨红着脸低声喊“怎么这么敷衍”的搞笑行为。
林婉妍看着峰回路转的这一景象,忍不住也露出笑容。
这才对嘛,大家本来都是大学生,不仅清澈而且愚蠢,哪有什么真要拼上性命的矛盾?蒋赫他们的确有问题,但体校学生,本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被带偏是容易,好在内心是有着正常三观的。话一说开,什么都好解决了。
“好了,”陈倩敲敲桌子,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本来也没赶走你们的意思,以后学学识人技巧,别被花言巧语哄骗。会长她们不打算去基地,明天一早就走;我们到周边去找车,拿到车便直接朝B市基地出发。”
她顿了一下,看向脸色惨白的少女,白同然已经被所有人远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实,她听闻过一点白同然的背景。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包容,也不认为白同然是犯傻或针对自己。
白同然是一个非常重男轻女的小镇子出来的,从小所有苦都是她吃,她高三一边学习一边给人做家教时,她弟弟拿着她的工资胡吃海喝。她的母亲因过度劳累重病,而父亲还在外面有三个女人。在那无数个夜晚,家里只有她在母亲黑漆漆的小卧室里握着母亲枯槁的手,门外敞亮的大厅里弟弟在打最新的桌游,父亲正和找的漂亮女人谈情说爱。这时候,她一定很崩溃吧。
即使如此,白同然还是考上了A大。她父亲本不让她上大学,打算找个有钱人家嫁了,陈倩在整理新生资料时,正好看到白同然的文件。于是她私下跟校领导反应,成功给白同然申请到资金,让她可以免学费上A大,她父亲才不再纠缠。
当然,这些白同然都不知道。
陈倩以为,在接触到A大这么多自信友好的女孩,在离开那个重男轻女的老家后,白同然可以抛弃以前的旧思想,交到许多新朋友,留在A市发展。她能考上A大足以说明其聪慧,陈倩不想看到任何一朵花的凋零——这样天资聪颖的女孩怎么能被困在家里。
但是,十几年的压迫和洗脑早就成型,白同然坚定地认为男性是主导,女人只能依靠男人;所有的同性和她都是竞争关系,阻碍她得到更好的男人。女性之间不会有真友谊,所以她从来没和谁深交。
自然,她知道救弟弟很蠢,可她的思想让她不敢丢下弟弟。
自然,她也知道陈倩说的都对,她只是不服一个同性。若换成蒋赫,她会低眉顺眼。
陈倩本想白同然会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但末日后她清楚地意识到,白同然早已被驯化成男人的傀儡,永远也不可能站起来。
她一次次地想把白同然拉出来,直到被捅了一刀。
中短发的副会长又看了缩在角落里的少女一眼,也许在无数个被痛骂挨打的日子里,她也是这样畏缩着。
最可怕的不是被白同然误解痛恨,而是她发自内心地,坚信着那些荒谬无理的性别论。
我发现很多时候被洗脑的女性对同性的伤害也很大……白同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我时常想对于这样的女性该怎么办,劝吧不听,放弃了可她们也是受害者。希望有一天能打破父权的枷锁,让所有女性能看清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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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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