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车窗外的光影在苏戈眼底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
他紧紧攥着苏郁微凉的手指,不肯稍一松手,生怕她如同一只蝴蝶悄然离开。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好几眼这个高大俊秀却哭得无声又汹涌的青年,最终只是默默调高了电台的音量,用一首欢快的流行乐掩盖了车厢里的沉重。
苏郁偏头,她感受到旁边小狗身体细微的颤抖,虽然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发顶,听到他拼命压抑却依旧从喉咙深处泄露出的哽咽。
“别哭了,”她声音很轻,手指却反握回去,用了点力气,
“再哭……针眼都要被你哭出来了。”
这笨拙的、几乎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却奇迹般地让苏戈的抽噎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两人交握的手背。
“不……不丢下我?”他哑着嗓子,固执地追问和确认,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恐慌。
“嗯,”苏郁闭上眼失笑,“带着你……一起。”
一到医院,消毒水气味瞬间冲垮了苏郁勉强筑起的心理防线。
她的脚步在前进时微不可查地滞涩了一下,脸色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更加透明,她年幼时对医院的阴影持续到今天,反而愈演愈烈。
苏戈立刻察觉,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用自己宽阔了许多的肩背将她半护在怀里,隔绝了部分嘈杂陌生的人流声。
他微微弓着背,姿态像极了护食的猛犬,眼神明亮,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全然不顾自己出众的容貌在此刻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挂号、问诊、检查……繁琐的程序像巨大的磨盘,缓慢地碾磨着两人的精神和体力。
苏郁的配合近乎麻木,任由护士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寻找血管,冰凉的耦合剂涂抹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每一次检查结果被医生严肃地讨论,苏郁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只有身边那只紧握着她的手,传递来源源不断的、近乎滚烫的力量。
苏戈笨拙又无比认真地履行着“陪护”的职责。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却能把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一条条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字打得歪歪扭扭,还配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简笔画,比如一个药瓶旁边,潦草地画着只打叉的薯片袋子。
他学着用棉签沾水湿润苏郁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又耐心。
苏郁化疗后吐得天昏地暗时,他红着眼睛不说话,只是一遍遍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手臂肌肉紧绷,就好像这是他的错。
嘴里只会无措地重复着:“不怕,苏郁不怕……小狗在……”
最难熬的是深夜。苏郁被药物反应折磨得辗转反侧,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和寒意。
好想放弃啊。
她紧闭着眼,冷汗浸湿额发。
苏戈不敢睡,蜷缩在陪护椅上——那张椅子对他现在的体型来说实在太小了,他只能别扭地把下巴抵在膝盖上,但没关系,小狗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身影。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寂静中,只有苏郁压抑的呻吟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悄悄溜下椅子,像过去还是小狗时那样,无声地匍匐到苏郁的床边。
苏戈不敢上床,只是把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床沿冰冷的金属栏杆上,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她的痛苦。
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苏郁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指尖。
然后,他像终于找到了某种慰藉,把整张脸埋进臂弯,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冰冷的金属栏杆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一小块。
“呜……”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呜咽,终于还是从喉咙深处泄露出来,带着幼犬般的无助和恐惧。
那不是人类嚎啕的悲声,是灵魂深处属于那只卷毛小狗的、最原始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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