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召妹妹过来问话，自大公主病后，皇后一直忧思不已，衣不解带照顾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长女，因此落下病根来。官家虽御极已有两三年了，但后宫仍如空设，只有皇后一位发妻，因此执掌凤印的差事，近来许多事情都托付给妹妹舒光代为操劳。
往日妹妹过来见自己时都是一副含笑的模样，今日皇后却瞧出许多不对劲来。
高舒光面对姐姐的略带疑惑地关切，只摇了摇头，忆起方才来的路上遇到陆襄，向自己询问令芙的的去向。
她认出今早马厩里那个荐马的小黄门是陆寅有意指派来的，自然也知道那片山坡再往前走，是一片僻静的密林。
按照她往常的心思，自然巴不得看到陆寅被他弟弟撞破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兄弟反目，自此身边连手足都疏远他，茕茕孤立。
今日叫自己身边的女使给陆襄带路，故意引他过去的时候，她却迟疑了半刻。
她敢这么做是知道这兄弟二人都对令芙情根深种，但实质上，无论如何她也会处境难堪。
高舒光没有要害她的心思，却后知后觉自己这些做法多多少少会给她带来麻烦。
执笔为皇后阿姐代写内廷庶务，心不在焉听得有宫人在旁奉承皇后，说官家独宠的恩重，是从来没有过的佳话。
看着皇后阿姐垂眸半是欣喜，半是如刚成婚的小女儿那般的娇羞，高舒光有片刻失神，不知道是该替姐姐欣慰，还是隐隐的不甘和妒忌。
那个官家姐夫，对外为君之道纵然有争议之处，但对内，对阿姐，当真是做到了当初求娶时的承诺，再无二心。
想起她曾经出于嫉妒而对阿姐说的官家的坏话，一时气馁。
她既想让阿姐永远顺遂安宁，又不想与旁人分得阿姐的温柔笑语，官家也不行……
两相纠结之下，长叹了一口气，阿姐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思，这世上不会有人懂她的心思。
陆寅对他弟妹的心思见不得光，难道她对阿姐的心思，就能曝露于天光之下吗？
与其折腾报复这个官家倚仗的权臣，倒不如让他安心顺顺利利替官家办好差事，省得官家姐夫将来稳不定朝局，还要效仿先朝那些无能的君王，往后宫里塞一堆出身世家的女人来平衡前朝，致使阿姐伤心落泪……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不该给陆襄指路过去的。
谁知道陆寅那个衣冠禽兽，如今在密林里对他的弟妹做些什么不该被撞破的事情呢……
***
这厢云移影动，密林里的风簌簌吹动着头顶的树叶，陆襄抬起马鞭，拂开遮挡在脸前的枝叶，不禁皱起眉来，对领路的女使道：“好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找找看。”
女使不曾骑马，陆襄心里着急，有了上次醒来被告知妻子好端端在行宫失踪的阴影，他今日与鹰扬卫几个好友跑马到半路，生生遏住缰绳停了下来，与好友告罪返回。
虽知道现在禁军把守整个寿山，不可能再发生那种惊险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心下却是一番乱跳的不安。
他回头高声向女使又一遍确认，“你当真看着少夫人往这边来了？”
话声刚落，座下的马儿却微抬了抬前蹄，仿佛催促他向前走去，陆襄回过头来，看向不远处密林的尽头，仿佛有道粼粼波光，心里升上来一股不安的感觉，拨马走向前去。
甫一踏出林间，印入眼帘的不是那片波光潋滟的水泽，也不是那鸥鹭栖息的薿薿苇草，陆襄握着马鞭的手不禁猝然攥进，近乎要嵌进肉中。
水边抱着一副杉木弓箭的窈窕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担忧其安危一路寻找过来的妻子，可站在马前替她调整马鞍的男人，也并不陌生……是他的兄长。
陆襄心间钝痛，却不复先前在藏书阁撞见他们拥抱时的冲动和愤怒，反而像是有把悬在头顶的剑落下了半寸。
他不敢去想阿芙对大哥到底是何种心思，也不敢与大哥揭开这层窗纸对质，他不想在阿芙面前和大哥有什么正面冲突……但今日，面对大哥时，他实在忍不住想要警告他点什么。
他不觉得大哥这样的人会不顾礼义廉耻对阿芙做什么，哪怕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逾矩的心思，也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
令芙手心都是冷汗，她知道陆襄能找过来应当是高舒光派人给他引的路。
然而陆襄表现的越是平静，她越是心里没底，这样的“巧合”太多次了，她不知道陆襄心里到底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夫君，你不是去和好友去北边了吗？”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方才落下的那几滴泪痕也已经被擦去，仰头用那双盈盈的水眸望着自己的丈夫，心里却恨不得将那把刀真的刺进陆寅的左胸往里三寸。
陆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弓箭上，他认得这把弓，是大哥以前教他时一直用惯了的，只是这几年很少再见到了。
“我想起不该让你一个人出来游玩的，便跟他们说了一声，回来找你——”陆襄转眸，看向替妻子牵着马的兄长，皮笑肉不笑道；“倒是不曾想，大哥也在这儿……”
令芙忙道：“我一个人不认路，这马与我也生疏，一眨眼把我带到这里，巧来遇到大哥，替我看看这马……”
“是吗？”他眼睛仍盯着兄长，心里想的却是，不管是巧遇，还是有些人故意凑上来，也不过是只有趁着他不在时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他才是阿芙的丈夫，三书六礼，一样不落。
陆寅望着弟弟不善的目光，轻笑了笑，眸光却淡淡的，他还不至于被少年这直白的怒气激起什么波澜，“逸行，弟妹初学骑马，下次不要叫她一个人骑马出来。”
“多谢大哥提醒，以后自然不会了，”陆襄眉心有股按捺不住想要昭示自己身份的冲动，他拿过妻子替大哥抱着的弓，抛给大哥，“这次是我疏忽，多谢大哥照顾内子。”
令芙听出他隐隐的不快，一时头疼又烦躁，夹在这兄弟二人之间，实在是成日不得安宁，她不想再待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
明明是她被陆寅引诱胁迫，可总有种背叛了丈夫偷.情的感觉，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去了。
然而陆襄今日铁了心存了较量的心思，对兄长道：“今日正巧，大哥也在，我本来想和鹰扬卫几个好友去后山打猎，不知大哥有没有兴趣，和我比一比。”
他顿了顿，“像小时候那样，看谁今日弓法更准。”
上次他在家中输给了大哥，如今想来颇是不服气，他习武这么多年，鹰扬卫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在马背上，大哥肯定赢不了他。
陆寅似乎并不意外，长眉微展，余光里看到令芙的脸上惊讶又不安的神情，招手将一直跟在不远处的坐骑唤来，翻身上马，对弟弟道：“也好，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机会，输赢定数不重要，不若，就叫弟妹来裁吧。”
陆襄本就是想在阿芙面前赢大哥一次，好好表现一番，听了这话自然同意，转头去看妻子，却见她面色微微泛红，黛眉浅蹙，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
“阿芙，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当真是幼稚得很。
陆襄幼稚也就罢了，陆寅还随了他的提议故意跟着他胡闹，令芙浑身发毛，冷下脸来：“你们玩吧，我要回去。”
陆襄却看不出来她的抵触，牵住她的手，小声央求，“阿芙，你就留下来看着嘛，就一会儿，不会比很久的，看谁先射中第一只猎物就好，行不行？”
令芙被他缠着不放，抬眸见陆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被陆襄握在胸前的手，忙叫他松开，只好随了他这份幼稚的心思。
“去吧……”
她知道上京打马球时有这样的习俗，那些少年儿郎在马球场上拼抢，看台上若有大胆奔放的女郎，可以抛掷裹着丝绢的果子给赢胜的心仪儿郎……
陆襄今日的行径，简直就是明晃晃在向她讨果子，想在她面前彰显一番自己。
她骑上马，慢悠悠跟在兄弟二人后面，并不关心谁赢谁胜，然而心里却惦念着方才那只被陆寅射下来的禽鸟。
她看见陆寅只是射中它的翅膀，并不是真心要取它性命，然而正如他所言，折翅的鸟儿，往后还能再飞起来吗……
陆襄瞥了一眼身畔的兄长，目光灼灼在林间梭巡，这片野林之中的兽物都警惕非常，要想寻到一只落单的也不是什么易事，小鹿狍子之类的在此处怕是难寻，他想打一只羽毛好看的野雉给阿芙。
驭马专心在林间奔忙了许久，终于看见一只绿尾的雉，羽毛漂亮的像是宫里的万兽园中的孔雀。
他不由分说追上去，追逐了一会儿，双手松开缰绳，拉满弓，嗖的一下顺利射中了那只绿尾野雉。
然而跳下马去得意洋洋把那鲜血淋淋的野雉拿起来时，却见兄长神情淡淡的拨马过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连弓都没有握在手里，在马背上看见他手里血淋淋的猎物，对他笑了笑。
“逸行，你可有想过，弟妹年纪小，从未杀过生，你把这野雉呈给她，她会不会怕？”
陆襄提着野雉的手骤然一顿，那份获胜的喜悦刹那间荡然无存，猛地抬头望向兄长。
只见兄长含笑的眸光渐渐散去，看他，仿佛如幼时对待尚是一个孩童的他时的目光，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仿佛睥睨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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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