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兄长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加上他方才所言,陆襄心里一紧,兄长明明什么都没有明示,但却隐隐透露着一种俯视他的意味。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与阿芙刚刚成婚几日后,他被好友拉去宴饮,醉酒归家,第二日,兄长叫他过去,厉声训诫他,说他完全不顾新妇的颜面……
陆襄后背阵阵发寒,骤然清醒过来,原本因撞见兄长“巧遇”阿芙而醋意大发,故意提出存着警告与挑衅意味的比赛,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
他自以为这些时日在寿山行宫,自己已经成长许多,还打起了带阿芙外放出京的主意,但如今看来,他根本不懂阿芙想要什么,也根本不懂怎么讨阿芙的欢心,他有幸和她成婚,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
而兄长什么都胜过他,之前兄长安排他去西羌二皇子身边时,他还有些不满,怀疑兄长是故意不让他与阿芙多相处。
可如今看来,那是兄长给他机会教他历练,还有妻子失踪那天晚上,也是自己喝醉了酒才没来得及去救她,即便现在兄长对阿芙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他也没资格指责兄长……
一切都是他自己不够细心,太过疏忽。
陆寅看着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虽有愧疚,但也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他们本就不合适,让弟弟早些明白也好。
毕竟当初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弟弟也是百般不愿,还想绝食威胁他,最后是他答应考虑在他婚后叫他去龙捷军,他才勉强应下。
本就是错误的婚事,早晚要结束的,弟弟将来若有不满,他可以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补偿给他。
陆寅微垂下眼帘,手里的缰绳微松,对弟弟道,“我听闻你前些日子与武威郡守走得很近。”
陆襄闻言,不禁有些戒备地看向兄长。
陆寅翻身下马,递过一方巾帕让弟弟擦拭手上的血痕,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好奇又紧张地探身望过来的女郎,微微侧过身来挡住她的视线,缓声道,“我知你是一时冲动才想去武威上任,可是逸行,你的性子,不适合困囿在地方府衙中,被人情世故所扰。你少年侠性,赤子心难得,近来天灾不断,官家忧心几地藩王趁乱作祟,想调拨龙捷军去各地戍守赈灾——”
“大哥的意思,是要我随龙捷军出京?”
陆寅看着弟弟骤然拧起的眉头和藏不住怒气,面上却十分平静,坦然道:“是。”
“这不是你的心愿吗?”他淡淡提醒,“当初教你应下婚事,也是以此作为交易。”
陆襄面色涨红,他当初的确抗拒成婚,拿这件事作为交换才答应的,但当时他哪里会想到,日后遇到的是阿芙……
他是很想随龙捷军出京镇压藩王、疏散流民,立下一番事业,若是放在之前,他一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可现在他却不敢孤身离开。
陆襄咬了咬牙,望向兄长,“大哥,这件事上……你有没有私心?”
陆寅却反问他:“什么是私心?”
“逸行,阿兄不会害你,私心谁人没有,我从小对你对你严厉,但若不是私心,也不会为你铺这样一条路,你在鹰扬卫出类拔萃,官家都看在眼里,即便将来我不在朝堂,你想做什么,官家顾念往昔你的这些功绩,也会重用你。”
他不打算把和官家私下达成的谋划告诉弟弟,不打算用所谓的自我牺牲来道德绑架弟弟。
他迟早会知道自己觊觎他的妻子,要拆散他们,让弟弟离开京城避风头是原本计划中的一步,只是恰好也满足了他不可告人的另一份私心。
到把事情彻底说开的那一日,他不会辩解自己觊觎弟妹的恶行,也任由三郎发泄他的不满,甚至如果他因此与自己反目,不再认他这个兄长,他也都接受。
陆襄攥了攥拳,“大哥……你让我再想想。”
他很想质问兄长,那份私心里有没有对阿芙的一份,但他又觉得有些荒唐,大哥总不能在他离开京城后对阿芙做些什么吧,即便他暂时离开,阿芙也是他的妻子,是大哥的弟妹,大哥怎么可能会顶着伯媳的名分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但他又下不了决心立刻答应,心里左右摇摆。
抬眸看见妻子正朝这边张望,陆襄擦去手上的血迹,只折了绿尾野雉上的一根漂亮羽毛拿在手里,重新骑上马,朝妻子走了过去。
令芙远远看见夫君射中了一只猎物,却不知道那兄弟二人停下来在说什么,只见陆襄面色不好,不禁心如擂鼓,生怕陆寅又发什么疯,直接捅破了那层窗纸。
见陆襄过来递给她一根蓝绿色的羽毛,脸色虽不像开始那般兴致勃勃,但也没有多少怒气,才堪堪松了口气。
“夫君,你和大哥说什么了?”
陆襄身形一顿,心里纠结了一番,最终没有把去龙捷军的事情告诉妻子,只是支支吾吾道:“没什么,随便说了几句……”
令芙一眼就看出他有事瞒着自己,心底愈发烦忧。
如今她的处境,简直陷入了一个死局,她不想伤害陆襄,不想背叛丈夫,但陆寅又步步紧逼,被迫夹在这兄弟二人之间,整日提心吊胆。
可是爹爹和阿娘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她又不得不暂留在京城。
***
月底,各地旱灾涝灾的折子如雪花般纷纷递到官家面前,官家不得不提前从寿山行宫起驾回京。
回去的路上,陆寅与弟弟一同伴驾在官家的车辇旁,看得出来弟弟自从知道要回京之后,整个人像是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他时,也似乎轻松了不少。
陆寅自然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回到府中,踏进府门,头顶便有清晰的名分和人伦压着,他不可能再和弟妹有什么单独的接触。
令芙亦是这么想的,前些日子失去的胃口都回来了,从前没在陆寅面前暴露身份时,最怕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如今却觉得永安侯府是她的护身符,府中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陆寅难道还敢和在寿山时一样,对她做些什么?
路上休整片刻,队伍继续返京,令芙正想着心事,忽见含珠从不远处回来,原以为她是又闲不住找人闲聊去了,却不曾想含珠悄悄附耳道:“娘子,方才我遇到襄阳王殿下,他还记得我呢!叫我带话给娘子,不知娘子回京后有没有时间,殿下他想与娘子见一面。”
上次赵琰约她相见,却出了那样的事,后来她有心想再去见他,但又被陆寅打乱了计划,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如今最想弄清楚的就是爹爹为何三番两次想劫走她,到底要从她这里搜寻什么,她知道陆寅在查这件事,或许背后牵扯的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多,但她又不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陆寅身上。
毕竟他对她别有所图,肯定会以此作为要挟逼她和离。
除了陆寅,她也只认识赵琰了……自然想见他一面,想知道能不能请他帮忙。
她知道希望或许有些渺茫,毕竟赵琰被官家忌惮,但见一面也是好的,毕竟是故人。
……
回府当日,陆寅兄弟二人各自有事,都出门去忙了,令芙叫来含珠,叫她去给襄阳王传话,约好两日后在一见。
含珠出门后,她也不得闲,离开京城这些日子,上京生意上的事情,虽有娄掌柜时常递信给她向她汇报,却也不是太方便,有好多事要处置。
正在书房查看账簿,随口唤人送盏茶过来,抬眸,却见送茶的女使有些眼生。
“你是哪个院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女使却不见慌乱,恭敬地替她斟茶,“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原是二夫人院中的,二夫人礼佛爱清净,不需要太多人手,奴婢便被大公子指派了过来。”
令芙闻言哪还不明白,冷笑道:“他叫你来监视我?”
女使道:“奴婢不敢!只是……大公子叫奴婢传话,请少夫人莫要忘了他从前说过什么……”说话时默默垂下头去,也有些尴尬。
女使想起柏生交代她的话,心里自然也是惊愕无比,完全无法将大公子和觊觎弟妻这种行径联系在一起,何况叫她提醒少夫人这种事……
特意派人来她院中做贴身女使,还能是提醒她什么?
令芙又羞又怒,面颊阵阵发烫,砰的一下合上了账簿。
他怎能如此无耻,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难不成夜里有女使去跟他通风报信,他还想来亲自阻止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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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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