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夜市一向热闹非凡,哪怕是近来京畿一带雨天连绵,已有涝灾的势头,米价节节攀升,却并不影响上京城中的繁华景象。
河边仍有阵阵喧闹声和叫卖声,令芙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口咚咚乱跳的声响。
都说是商人惯常奸诈,为牟利不顾道义,饶是自幼跟在母亲身边见多识广,她也从未听到过这般荒唐的要求。
何况这种话还是从堂堂永安侯府大公子、师从两朝宰傅的陆寅口中说出来的。
借着几分月色和朦胧的灯影,她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逸容面神色如常,不见半分羞耻,反倒是她被马车车厢中被迫与他贴近的姿势和呼吸喷吐的热气熏红颜面,额角阵阵发涨。
他目光不带半分催促,说完后只是这般低头静静凝视着她的面容,等待她的……妥协。
令芙攥了攥手心,因着被他抵在马车一角,全然不可能挣脱他的桎梏,知他今晚不可能轻易罢休,忍着胸中恼意,闭了闭目,“郎……”
她启唇试图顺着他的意,安抚他的情绪,将那声郎君叫出口,可还是羞于启齿。
这算什么?她和三郎还未和离,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陆寅却似有十足的耐心,轻轻笑道:“无妨,时辰还早,芙儿慢慢想。”
他声音低沉温柔,令芙却脊背发凉,什么时辰还早,她今晚出门与赵琰相见,是因为知道陆襄去了卫所,但今晚已经耽搁太久,按照往日,陆襄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府了。
已经有了和离后逃离京城的计划,她不欲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稳住这兄弟二人悄然脱身才是。
陆襄一向单纯不谙世事,对她百依百顺,面对他,倒不是什么难事,唯有面对陆寅,她须得小心遮掩自己的计划,叫他放松警惕。
思及此,令芙轻轻叹了口气,假意含羞般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后又迅速垂下眼睫。
正张了张口打算把那两个字叫出口时,马车外的巷口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陆襄与鹰扬卫的几个好友结伴从城外归来,却绕路往这片繁华的街市走来。
前两日他心中不安,冲动之下萌生出与阿芙要个孩子牵绊住她的想法,惹得阿芙不快。
虽然后来妻子没再提起此事,可这两日陆襄能察觉到她的冷淡。
他有些慌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找大哥挑明心事,但若一切猜想都是真的,他不确定捅破这层窗纸后,阿芙会是什么什么反应。
他肯定不会怪她,可她呢?她到底是个十六七岁的女郎,会不会挂不住颜面,因为此事而想要离开陆家。
陆襄忧心忡忡,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消解这份不安,下值后便想来买些礼物回家,哄妻子欢心。
与他同行的好友见他魂不守舍,纳罕道:“三郎,你这几日怎么了?”
陆襄心中苦涩,无法对外人言说,含糊过去,“没什么。”
好友才不信他的托辞,驭马靠近些,低声道:“龙捷军出发之日已定,三郎,你当真不打算随军南下了?”
“向来你都是鹰扬卫中最出色的,深得陛下器重,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你若立功归来,历练一番,下次陛下点将出征,你定然在列。”
陆襄哪能不明白这些道理,这些日子朝中多事,又逢民间水患涝灾,两党相争,大哥多受弹劾,就连堂兄都被大哥召回京城述职,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态势。
他已经不小了,是时候为大哥分担些,该去建功立业,陆家不能只依靠兄长一个人苦苦支撑。
正不知如何回答好友的好心劝告,陆襄轻叹了口气,却瞥见不远处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车旁不远处不停张望着的,不是令芙身边的侍女含珠又能是谁?
陆襄微微一愣,连忙与好友道别,轻踢马腹迎了上去。
“含珠?你怎么在这儿,”陆襄翻身下马,疑惑地抬眼看向静静停在巷边的马车,“少夫人呢?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含珠被突然出现的三郎君吓了一跳。
今晚大公子突然闯进酒楼带走小娘子的事情已经让她惊愕不已,她亲眼看着大公子出来后带着小娘子一起上了马车,而后停在这偏僻的巷口,久久未曾出来。
她守在这里,听不见马车中二人的声音,担忧小娘子的处境,还不知大公子会对她做出什么逾越人伦之事来,惶惶中乍见三郎君出现在这里,更是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马车内,是名义为大伯和弟妹二人在此私会,而马车外,立在面前的,是小娘子真正的夫君。
含珠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不敢去看三郎君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三……三郎君,少夫人她——”
陆襄原本打量着马车,闻言怪异地看向含珠,皱眉道:“你紧张什么?”
说着便要绕过她,去敲马车的车壁。
含珠慌忙正要阻拦,却见一侧的车帘被轻轻掀起,只露出一张女子的脸来。
“夫君!”
令芙对他笑笑,“怎么这么巧,你才从卫所回城?”
陆襄看见妻子的脸,心中那股疑虑才轻轻放下,走上前去,隔着车窗对她道:“是,阿芙,你今晚出来有事?这么晚了停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指了指站在巷口的含珠,“怎么回事?”
令芙攥了攥手心,不甚在意道:“随便出来逛逛罢了,本来要回去的,和含珠闹了别扭,拌了几句嘴罢了。”
说着轻轻瞪了一眼含珠,好似真的如她所说,主仆二人闹别扭,含珠才独自站在巷口。
含珠闻言忙接话道:“是奴婢不对,顶撞少夫人,奴婢该罚。”
陆襄的目光静静落在她面上,也不知信了没有,顿了顿才道:“阿芙一向疼含珠,这次是怎么了。”
他伸手握住令芙搭在车窗边的手,清亮的月色下,只见她耳边飘着一缕发丝,车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令芙被他轻握住的手虽未颤抖,手心却已是一片濡湿冷汗,若陆襄有意要上马车,或是将车帘再掀起一点来,探头望过来,便能看到她的身边还有一道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他一母同胞的,素来有芒寒色正之名的好兄长。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罢了,我刚要回府,恰巧遇上夫君你,”她强迫自己冷静道,“既然不早了,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她实在厌烦了这样左右为难满口谎言的日子,一边是对她毫不掩饰觊觎之心大伯,一边是一无所知的夫君,夹在兄弟二人之间只能不断用谎言遮掩这些越轨的情境。
一次可以躲过,可终究不能次次如此。
陆襄实在无辜,她不想再欺骗他了,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与最敬重的兄长纠缠在一起。
“是不早了,”陆襄忽然一笑,抬步便要往马车车门处去,“我陪你一起回去。”
“夫君!”
“怎么了?”
令芙心跳险些漏掉半拍,看着他已经搭上车门的手,急忙开口,“你骑马来的,陪我一起坐车回去,马怎么办?”
陆襄懊恼般拍了一下额头,“瞧我竟是昏头了。”
令芙也不知今晚之事陆襄究竟有没有产生怀疑,他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又是个单纯的性子,按理说应该放下心来的。
可是不知为何,一路上二人再无话,或许是心虚所致,她总觉得陆襄有些奇怪。
归府已然不早了,陆襄知道妻子有雀盲之症,夜里视线微弱,本应体贴地扶着妻子回房,可走到半路,却又突然停下。
“阿芙,我还有些事要跟门房交代,去去就回,”他歉疚地替她将耳边那缕发丝绕回耳后,“你先回去吧,含珠,小心扶着夫人。”
等目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沉下微微弯起的唇角,突然转身朝停放马车的院落走去。
牵马的家仆见三郎君去而复返,以为有什么事要交代,忙迎上前去,然而三郎君却面色绷紧,一言未发,绕过他径直往方才少夫人所乘的那辆马车走去。
“三郎君……”
陆襄胸腔中似凝着一股气,越走近马车,浑身血液好似越发加快流淌,直至走到紧闭的车门前,一把掀开车门,胸口郁结着的气流才缓缓吐出。
空无一人。
是他草木皆兵,错想了兄长么?
家仆见他一脸凝重,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站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再说话。
陆襄站在车前,回想着方才在巷口时的种种,阿芙说她和含珠有些小争执,是和含珠在生闷气。
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却仍消不下心中的猜疑。
阿芙是个聪慧的女子,手中掌管着柳家的家业,哪怕身在京城,也胸有成竹般照应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之事,这样的她,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和含珠当街闹起脾气来?
当真是他错怪了她?当时车中只有她一个人么……
他重重叹了口气,正欲离开,垂眼却发现遗落在马车一侧的一枚木制坠饰。
心口阵阵刺痛,他再熟悉不过这枚棠棣木料雕成的圆环坠饰,那是他年少时,大哥突然离京外放,孤身上路,他追到城外亲手送给大哥的。
当日送别之时,大哥殷殷教诲于他,笑着收下这枚木坠,亲手别在腰间,面上是难得的温柔。
可今日再触及这枚木坠,哪里还有什么棠棣情深?
陆襄定定看着手里的木坠,不知是该笑自己太过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懦弱。
他迟迟不敢戳破的事情,却早就有人按捺不住。
家仆见他如此,上前小声问道:“三郎君,这是?”
手指轻抚了抚那枚木坠,陆襄忍着心中的怒意,一把抛给他。
“脏东西。”
“拿去烧了。”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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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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