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际,寒意早早褪去又没有迎来恼人的酷暑,加上偶尔掠过的清风,是难得舒服的时节。
春光融融,林木郁郁葱葱,从狭窄的山道蜿蜒而上一路皆是满目苍翠,本应是安静肃穆的庙宇此刻却格外喧闹,道路上还不时能看到许多温香软轿缓缓走过带出阵阵香风,间或还能看到四处奔走的孩提嬉戏打闹。
这一番景象往年可不会出现,不过因着大长公主说山中幽静,沧鸣山景致又不错,硬是给划出了一片山庄,三五不时便会有贵人宴请四方。
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今年冷的时节颇长,慈恩寺禅院后山的桃花竟持续盛放了快两月的时间,这一下惹得京中无数贵女妇人都竞相前来借着礼佛的名头观赏这开的灼灼动人的桃花。
“流萤、流萤姐姐你行个好,让我进去见夫人一面。”
“姑娘正在礼佛,谁也不见!”
“我真的有要事相告,夫人夫人──”
一名素衣女子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坐在蒲团上拜佛,身前散落着不少佛经纸张,只见她秀眉微颦,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也如珠玉落地:“流珠,去瞧瞧怎么了,莫要让他们在佛祖面前喧哗。”
“是。”
流珠盈盈一拜,前去查看。
不多时,外面的声音扬起又静默后又再次抬起了声音。
显然是制止无果。
“姑娘,是姑爷……是姑爷身边的听风,说是有大事禀报,想要求见姑娘一面。”伴着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流珠慌慌忙忙跑进来也顾不得失言,一股脑的把话都说出来。
谢南初也就是正在礼佛的素衣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不见喜怒却是被扰了兴致,复又拜了两拜,盈盈起身,腰间的流苏和环佩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叮铃作响,轻盈而优雅。
谢南初转身略展了昳丽容颜,华色精妙的唇线抿紧无端冷然,微微抬首问道:“流萤呢?”
流珠福了福身赶紧回话:“回姑娘,奴婢自作主张让她去拿着茶水点心过来了,姑娘您也知道,她那性子定然会跟惊风又吵起来的。”
是了,若不支出去恐怕又会再起争端,谢南初想。
流珠流萤是自小跟在她身边侍候的,流珠性格温顺,处事周全却有时会忧虑太过,流萤却完全反了过来,平素虽不是处处惹事却也是藏不住性子的火辣脾气,向来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从她嫁入贺家这几年,流萤就没少跟府上一些人起冲突。
谢南初收起早早誊写好的佛经,貌似不经意的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流珠明白这是要见一见惊风了,忙将人引进来。
“夫人──”听风甫一进门就哭开了跪在谢南初身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侯爷他在岭南遇到流匪作乱又遭人暗算,如今下落不明!”
谢南初先是眉毛一扬后又紧紧皱起,不由自主的往前踱了两步,侧过泠眸:“你说他遇到流匪,下落不明?”
“正、正是。”听风猛点头。
闻言谢南初依旧紧锁眉头,声音陡然拔高:“惊雨呢?也没有消息?”
“传信过来说,惊雨为侯爷挡了一箭,如今仍在昏迷,死生不知!”
问了两句后谢南初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担忧焦虑的神色,疾走几步就要离开厢房,听风脸也不擦忙不迭的起身赶紧跟上,可谢南初一只脚踏出门槛后,不知道为何又停了下来。
表情也慢慢变回之前冷静自持的模样,手上不断捻着光洁的佛珠,转身又一步步退了回去,迎着听风不解的表情缓缓道:“一则,我不是武将,不懂作战;二则,我不通医理,不识百药;去与不去都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寺内多求佛祖保佑。”
惊风显然没料到事态还能如此发展,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嘀咕:夫人这一回难不成是要铁了心了?面上却是不显仍旧是哭丧着脸,清秀的五官皱在一起混着泪痕和尘土看上去可怜又可笑,“夫人,可是如今侯爷下落不明,府里都等着夫人主持大局呢!”
“主持大局?呵”谢南初瞥了一眼惊风冷冷一笑,秀美的容颜上染上一层愠色,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嘲讽:“承恩侯府规矩太大,这大局可不是我一个小妇人能主持的。”
谢南初这话说的刺耳难听,隐隐还透着恼怒,听风被盯的头皮发麻只能暗自在心中叫苦不迭,平阳谢家的姑娘谁敢说她没规矩?
也就是这些年圣上有心打压世家,再早上几年,谢家的女儿择婿比上皇家的女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说如今的王家老祖宗,在当年可是太宗皇帝多次求娶而不应,其尊荣成度可见一斑。
就是皇家也不能在规矩上挑剔他们什么毛病,更别说一个侯府了。
虽然夫人总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态度,可是说到底心底还是意难平的吧。
这么想着听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回话:“圣上差人传了口谕过来,府上虽然人员纷杂,可终究还是得靠着夫人主事。”
说完后头埋得更低了,完全不敢看谢南初此刻脸上的表情。
“说到底还不是想靠着我们姑娘去收拾那一通烂摊子!”从外头端了茶点进来的流萤顾不得在主子面前没了规矩,忿忿不平道。
听风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当鹌鹑,可流萤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她们姑娘不想计较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重重放下手里的托盘,愤愤不平的斥骂,语速又急又快:“自我家姑娘嫁入贺家之后桩桩件件什么事不是我家姑娘在操心?你家侯爷当初被贬谪到北疆那样荒凉偏远的地方,我家姑娘二话不说跟着过去了,不知道在那苦寒之地受了多少苦,也是我们姑娘福大命大还能从那里好端端的回来,可惜啊,回来之后承恩侯真是越发显贵了,居然连宠妾灭妻的勾当都干的出来了!更不提──”
见她越说越过分谢南初拔高声音大声呵斥:“流萤不许胡说!”
“可是姑娘……”流萤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是触及到谢南初的眼神之后虽然还是忿忿不平,但还是嘟着嘴巴万分委屈的闭嘴。
谢南初喃喃自语:“圣上特意传了口谕?不知道这一次所为何事?”
秀气的眉毛不自觉的微微颦起,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说是说真的出了大事?总不是为了贺家后宅的事吧?或者说……谢家举族退居平阳也还是不行?
思付片刻谢南初深吸一口气道:“起来罢,趁着天色尚早,回去吧。”
听风错愕抬头,在流萤不断指责的时候,他就没敢抬头,几乎是流萤每说一句他就头更低一点,最后几乎是脸贴着地面了。
听了这么多,他是完全没抱能把他家夫人请回去的打算了,却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夫人居然还主动提起回府了!
“那小的现在去备车马?”听风赶忙狗腿的凑过来,笑的无比殷勤。
“不必。”谢南初接过流珠递过来的茶水小心啄饮了一口润润喉。
听风满心疑虑:“可……”
谢南初不愿多言,摆摆手只让流萤将人送出去。
流萤柳眉倒竖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毫不客气的推搡了他一把:“我们姑娘有自己的考量,你快些出去,莫要在这里碍眼!”
“夫人都说了要回去了,我不也是担心夫人吗!”听风理直气壮,只有流萤在的时候他可是丝毫不怵的。
流萤完全不领情的轻哼:“真担心就莫要扰了我们姑娘清静!”
门内流珠又重新续了一杯茶水待到温热才双手捧着递过去:“姑娘,这回回去可是心中有了决断?”
谢南初接过茶水却没有回答,视线停留在不断漾起水波的杯盏,笑的清浅动人。
良久只幽幽的叹道:“且回去罢。”
也没有说回去要如何,又要怎么做。
流珠欲言又止但是看谢南初不愿多言,她也不再胡乱揣测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回程的东西,姑娘许多细碎的物件,她得快些收拢了。
出了门流珠流萤才明白谢南初为何不让听风去准备车马了,马车上明晃晃的承恩侯府的标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若是坐上这个回去了,岂不是满京城都知道她们姑娘肯低头了?
果然任凭听风再怎么舌灿莲花,谢南初她还是执意踏上了之前来时的那辆灰扑扑不怎么起眼的马车。
临行时谢南初看了眼恢弘的大雄宝殿,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佛祖保佑,便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去了。
“怎的这般嘈杂?”没到山下谢南初发现马车停了下来,而且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忍不住隔着帷帘问出声。
流萤匆匆出去看了前方又匆忙回来回话:“前方有贵人的马车不知为何坏了,正在休整呢。”
“马车坏了,为何这么多声音?”谢南初疑惑:“我听着人有些多。”
流萤抿着嘴笑起来:“姑娘不知道今年沧鸣山桃花花期持续了两月余,来赏花的夫人自然是多的。”
恐怕也只有她们姑娘一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住上月余的日子就真的是来礼佛的。
一听是这些夫人贵女积聚在一起,谢南初就倍感头疼,颇有些苦恼的问:“能绕过去吗?”
“已经在试着绕过去了,前面那辆马车过得去,咱们应该也是过得去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谢南初也不再往外张望,随手拿过一个软枕垫在腰间准备闭目养神。
却恰在此时被一段交谈吸引了注意力:
“谢南初怕不是还以为承恩侯还是从前呢?真是掂不明白自己的位置。”
“许是还以为谢家还是曾经的谢家吧?”
“听闻侯爷是要冷着这位呢,府中也另有娇妾,恐怕啊──最后不过是个下堂的下场!”
“若真是如此,我就得让那外家侄女儿早做打算了!”
“怕是轮不到我们做什么,今上 早就有意为贺侯爷另寻一门贵女了!”
“这么看来在北疆的这几年,她倒是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了!”
言语之中的嘲讽,不加丝毫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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