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初分心听了一耳朵，哭的抑扬顿挫还夹杂着流萤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这么听着居然还觉得极富节律性！
揉揉发烫的耳朵她忍不住心道:这是开始唱大戏了？估摸着外头在心底咒骂自己的人又多了一批。
“这么一看，我确实是没有任何威严可谈是吧？”谢南初稍稍偏过头故作满脸惆怅的惆怅的说道。
处置一个下人，她还明确说了居然还能拖到那么久，任着她们在那里哭叫？
流珠一只手抵唇轻笑起来又递过去另一本账册斟酌着回道:“是姑娘平素性子太温和了。”
何止是温和，自回京之后是完全都不准备管了的态度啊。
性子温和？这个评价可真是……谢南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眉毛一挑，笃定道:“你是真的跟着流萤学坏了！”
“姑娘您就别把我跟那个滚刀肉在一块比较了！”流珠一面笑着打趣，一面又斟酌着用词道:“姑娘是久不在府中，像如今将府中的权利握在手里，便不会有这么多不识好歹的东西了！姑娘可要用茶？”
流珠看她唇色有些泛白，端过府中人沏好的茶水送过去，到底，她还是希望谢南初能跟贺元洲好好在一起，毕竟谢家大不如前，她们姑娘若是和离归家身份也尴尬，而且平心而论她总觉得年少夫妻不必走到两两相忘的地步。
谢南初一只手接过来，双眸定定看着茶水，耸动鼻尖嗅了嗅味道，无声笑了而后紧紧抿唇，却没有喝，随手将杯子放下，纤长的睫羽蝶翅般扑闪了几下，薄唇轻启:“明日差人将这几个铺子掌柜过来一趟吧！把茶水收好再让流萤将柳氏给我‘请’过来过来！”
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是奴婢记下了！”流珠接过茶水鼻尖凑近细嗅片刻突然脸色大变，清甜的果味还混着一点草木苦涩味道，看不出颜色，这东西是只有岭南才会有的绿琉璃。
她们姑娘在北疆时吃过这些毒物的亏，索性私下里自己研究过一些，流珠也是因为谢南初总是念叨一些特殊的毒物才将绿琉璃清楚的记了下来。
食之味甘，性极烈，初始四肢麻痹不能动，进而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三日内五内出血而亡。
此毒无解。
“姑娘──”
喊了之后流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府里有谁能从岭南专门弄来这么千金不换的禁药来谋害她们姑娘？她能想到的只有侯爷，她们姑娘的夫君。
听着外头一声比一声高的嚎哭，谢南初把手里的账本重重扔在书案上，神情泛泛:“走吧，去外面看看这出戏还能怎么唱？”
流珠咽下心中的猜测，亦步亦趋的跟着出去，瞧见哭天抢地的陈嬷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放肆！主子在这还容的你在这里叫嚷！”双目刀锋似的剜了她们一眼，上下嘴皮子一碰极快的继续道:“乳母说破了天去不也是个下人吗？主子愿意抬举可以你给你三分脸面，但是人贵在自知之明！自己得拎的清自己的身份，下人到底就是下人，别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侯爷念旧还不曾怎么对待我们这些老人，但是有些人已经把威风耍起来了！”那妇人掩着帕子下巴鼻涕一把泪的继续诉苦。
谢南初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试图反驳的流珠流萤，自己向前进了两步道:“听上去，陈嬷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嬷嬷先是侧着耳朵听稍稍止住了哭声，听到谢南初这么问，顿时像是打开了宣泄口，“老奴怎么敢，只是侯府中的规矩向来是好的，这么些年也没有出现为难下人、更没有如此苛待的道理啊！”
“苛待？规矩？”谢南初重复一遍，又嘲讽道:“我倒忘了陈嬷嬷一向是规矩大的，自我进门至今府中大小事宜倒是找不出哪一件陈嬷嬷没有插手的。”
陈嬷嬷一副完全听不出讽刺的样子仍旧可怜兮兮的哭道:“不敢当，只是承蒙主子看重，自然是想着事事尽心的！”
“尽心尽力？陈嬷嬷真是好一副忠仆模样啊！”谢南初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后一句却陡然变了语调:“不知道陈嬷嬷眼下忠的是府里哪位主子呢？嗯？”
“自然是──”
尖利的嗓音戛然而止，陈嬷嬷抬起头，所有的声音突然都被堵在嗓子眼里了，一张老橘皮似的脸煞白煞白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
无他，主要是眼前披头散发堵着嘴被反剪双手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她认得！
“怎么着这是不认得了？”谢南初稍稍俯下身体捏住陈嬷嬷的下巴狠狠的转过来，语调冷然:“主仆相见不叙叙旧吗？”
“表小姐。”陈嬷嬷白着一张脸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呐呐的念叨。
“表小姐？呵”谢南初慢悠悠松开手接过一旁的帕子仔细擦拭，轻慢的嗤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府里还有一位表小姐？嗯？柳氏可是我亲自为侯爷纳进来良妾，陈嬷嬷难道的已经老的齿牙松动，神志不清了吗？”
陈嬷嬷打了个激灵，立刻回神道:“老奴确实是上了年纪记错了，总觉得还是以前的日子，还以为是老夫人仙去之前的事呢！”
连老夫人都抬出来了，死到临头还想拿捏她呢。
“看吧，果然是上了年纪了，流珠。”谢南初回首冲流珠说道，“不然也不会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谢南初明显意有所指，陈嬷嬷还在安抚自己谢南初高门小姐最重脸面，根本不可能撕破脸皮而且那事她们做的隐密，她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事情究竟是谁做的。
所以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这么想着，陈嬷嬷提着的心也就稍稍放下一些，强装镇定道:“夫人是指什么？老奴听不明白。”
“不用明白。”谢南初挥挥手，只见消失不见的流萤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拿来的茶壶，白底青花瞧上去还挺好看。
谢南初从流萤手里接过来倒出的一杯水来回晃了几下，“这里面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怎么你们就不好奇吗？”
谢南初又问了一句，仍然鸦雀无声，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底下人也都不敢应答，不多也有不少大着胆子带着探究与好奇偷偷看向那个水壶。
迎着底下人不解的目光谢南初不紧不慢的接着说:“至于怎么个好法，还得麻烦柳氏来为大家亲身体验一番了。”
说着就带着盈盈笑意抬起了柳如烟精巧的下巴，让人扯开了柳如烟嘴里的东西就要把茶水灌进去。
柳如烟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全是惊吓而出的泪痕，看着和颜悦色的谢南初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恶鬼，眼底满满都是恐惧，机械失控的不断摇头，嘴巴张张合合吐出来的本该都是求饶，但还是不怎么甘心不肯低头:“夫人……不，谢南初，我不能喝，我不能……谢南初……我不喝……你不能这样对我！”
陈嬷嬷也打了个寒战猛地摇头，扑在谢南初脚边哀求:“夫人，您不能这么对表……柳夫人，您不能……”
“有什么不能？”谢南初眉毛一挑佯装不解，语气嘲弄“怎么，主子赏下的东西要怎么谢恩，记不得了吗？”
见她强撑着想挺直脊背却因为恐惧不断往后扑腾着纤瘦的身体，十足的丑陋姿态，谢南初觉得可笑的心思几乎要从心底溢出来了，就这种人贺远舟居然还能看上？
“看起来，柳氏的规矩都忘的差不多了？谢家规矩不错贺家也不遑多让，柳氏这样日后岂不是丢了贺家的脸面？”谢南初将手中的杯盏丢开，手上暗暗用劲强迫柳如烟与她对视:“丢脸事小，只怕也会让圣上认为我治家不严，你们说这要如何是好？”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轻入耳的时候却给他们每个人当头棒喝。
‘你们说这要如何是好’，这不是征求意见，是逼着他们说出来要怎么解决这件事，而且他们说出的解决方法最后可能都会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圣人会认为我治家不严’这一句便是威胁，不、连威胁都不算，只要夫人愿意，都不用寻什么由头就能把他们打发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对视，不敢搭话。
承恩侯府自威远将军夫妇也就是贺远舟父母戍边之后，老夫人早早离世，老侯爷不理俗世，府中大小事宜几乎完全掌控在于氏，也就是柳夫人柳如烟的外祖母手里，而后就处于一种无人过问的状态。
放任不管太久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侯府是有正儿八经的主子的！
府中人本来对谢南初是多有畏惧的，但是贺远舟与谢南初早年在北疆不曾回京，即使是回京之后也从不过问府中大小事宜，加上诸如陈嬷嬷柳夫人这样的频频惹事，她也从不理会。
给众人造成一种她柔弱可欺的假象，所以谁也不能想到她能一上来就这样雷霆手段，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思及此不仅是柳如烟和陈嬷嬷其他人也都一脸灰败，不知如何是好。
谢南初也不作声，漠然地站在高处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或惊讶或错愕或愁苦的神色。
见时间过得差不多了，谢南初以为不会有人回答的时候，底下突然有人开口了，“意图谋害主母，理应拔了舌头打断手脚发卖出去！”
谢南初弯了弯唇角，笑意更甚，很好，总算有人肯出声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那我也不好拂了大家的意思，柳氏多次敬主母，两次暗中加害；陈嬷嬷为虎作伥，数罪并罚若是见官恐怕也是个斩头的下场，但是夫人我呢今日心情不错，就依着大家的意思来吧！”谢南初往后退两步坐在流珠命人抬过来的太师椅上，没骨头似的倚在里头，懒懒散散的道:“刚刚是谁提的主意来着？趁着本夫人心情不错，就动手吧。”
说罢，手一扬示意他们快些动手。
言下之意，谁提议的谁来动手，除了谢南初没有人会是抽离在外的旁观者，她要让他们都成为参与者。
他们相互之间犯下的罪责，她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柳如烟和陈嬷嬷这一次才真的感觉到了可怕，身后是虎视眈眈等着处刑的人，身前是如同恶鬼索命的谢南初，柳如烟见她真的差人拿来了拔舌的工具，当时就傻在原地。
陈嬷嬷顾不得什么脸面尊严，连滚带爬的扑在谢南初脚边不停的叩首:“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是奴婢不长眼睛，夫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放柳夫人一条生路！”
说完又是‘砰砰砰’几声，额前当即就渗出了鲜血。
“放过她？”谢南初嘴角依然挂着清浅的笑靥，视线落在柳如烟身上，眼里是不见波澜的冷漠:“若是你老老实实的，就凭养大你的那个女人姓贺，我都能高看你三分，但是你自甘下贱，还敢让人求我放过你？”
“柳氏，从你爬上贺远舟的床时，你就该想到现在这个下场了，只要我愿意，不论府中是多个玩意儿还是秋棠苑的那口枯井里多一具尸首，都是顷刻间的事罢了。”
边说还边挪了挪脚尖，她们两人离她脚尖不过一寸的距离，谢南初想到可能会被她们碰触到就想也不想缩回来几许，面上也闪过不耐，十足的嫌恶模样。
陈嬷嬷见谢南初毫不动容，心下大乱口不择言道:“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柳夫人，柳夫人她腹中有了侯爷的骨肉，侯府向来子嗣单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饶过柳夫人这一回吧！”
谢南初迟疑的重复一句“有了……骨肉？”
柳如烟吓得汗毛竖立，心里恨急了将这件事捅出去的陈嬷嬷但是嘴上还得惧怕无措的解释:“我不知情的，我也不知道会有孕的！”
虽然这么说但可能心里还是隐约有点‘孩子会是她的护身符’这种念头，她鬼使神差的继续说道:“不论怎么样，谢南初，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你不能动我！柳如烟紧握双手。
“好啊、好好好！”谢南初从嗓子眼里抠出几个不明意味的言语，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容满脸森然道:“若是真的有孕，那就更留你不得了，未有嫡子先有庶子，真生下来侯府可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
见她想跑，谢南初大声喝道:“还不动手！”
“贺夫人，还望您手下留情！”
远远的就听见一道雌雄莫辩的声音传过来，听上去像是李李德禄──如今的天子近侍。
这是要从她手里将柳如烟保下来了？谢南初这一回看向柳如烟的眼神简直是看一个死物了
真是好大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