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缓缓行在去往皇宫的路上，唢呐声从车队离开王府的那一刻就停了，大抵是陆砚清觉得聒噪，亦或者是为了听清街道两旁百姓的祝愿。
褚明棠掀开娇帘往外看了几眼，虽然陆砚清总爱和她作对，但也不得不承认，陆砚清未来会是个很出色的皇帝，福泽天下，泽被苍生，他都做得很好。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小柔瞧着昔日生动活泼的小姐一下子像没了生气般，忍不住劝慰。
“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小姐该高兴一点，或许与您成婚后，太子殿下会待你有所不同。”
褚明棠置若罔闻，只问道：“小柔，你见到阿兄了吗？，娘不是说阿兄已经回来了吗？为什么阿兄没来送我出嫁？”
小柔摇头，“公子该是有事耽误了。”
话音刚落，后方传来尖利的马鸣声，褚明棠眼底熄灭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重新掀起帘子，果然，褚明阳一身绯红衣装纵马向她奔来。
褚明棠恨不得钻出窗子去，两只白嫩细腻的手扒在窗沿上，可怜兮兮的望着窗边的褚明阳。
褚明阳含笑晏晏的看着盛装打扮的少女，公子润玉世无双也就这样了，平日最爱白裳，今日竟也为了妹妹换上了喜庆的颜色。
“棠儿，原谅阿兄来晚了，只是这纸鸢的材料有些难找，想要它飞得高，又要经得住风，唯有冀州有这种材质。”
褚明棠伸手接过题着画的纸鸢，上面的画面褚明棠很熟悉，小的时候，褚明棠每次都盼着能与兄长尽情放一次纸鸢，可因为种种原因，每次都错过了。
这纸鸢上画得是有次褚明棠提早从皇后那得知兄长与母亲要回朝后，慌忙连夜从皇宫赶回淮王府，可纸鸢才飞上半空，小厮就来叫褚明阳赶回冀州，褚明棠接受不了，褚明阳拿着绢帕柔声哄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小丫头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硬生生把绢帕都浸透了。
“阿兄，棠儿很喜欢这个礼物。”过了这么久，她的阿兄依然把她当成当年的小丫头宠着。
褚明阳像往常一般摸了摸褚明棠的头，眼底满是疼爱和惋惜，以后就不能这样抚摸了，小姑娘长成嫁了人的大姑娘了。
“吾妹当如纸鸢，乘风直上九万里；阿兄愿作牵线人，守你岁岁平安途，以后若是想阿兄和爹娘了，就在宫里放出纸鸢，阿兄看见了一定赶来。”
褚明棠连连点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倔强的不肯要它流下。
红绸翻飞的迎亲队伍不知怎的突然停了下来，褚明棠没有防备，险些撞上窗沿，褚明阳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挡在褚明棠的脑袋与窗沿之间，眼底迸射出骇人的冷意。
褚明棠不能贸然去看发生了什么，盖上盖头坐回马车里。
“小姐，奴婢扶您起来。”
褚明棠听出来了，这是柳慧茹的贴身婢女琴儿，看来柳慧茹该是见了陆砚清要成婚了，受不住跌倒在了路边。
“慧茹，你还好吗？”陆砚清翻身跃下马，伸手搀扶着柳慧茹起身。
“臣女谢过殿下，臣女无事。劳烦殿下了。”
“呀！小姐手掌出血了。”琴儿惊声道。
陆砚清应声看去，只见柳慧茹白皙的手腕有一道鲜红的血痕，再往地上一看，柳慧茹栽倒的地方赫然有一块一锭银子般大小的石子，石子上的血迹一滴一滴的滴在青石板路上。
周围人窃窃私语。
“看来传言不假，这太傅府的柳大小姐果然爱慕太子殿下，今日怕是来要个说法的。”
“可不是吗，据说太子与柳小姐乃是两情相悦，太子殿下是因为沈皇后自小给殿下定下的婚约才娶这嘉宁郡主做太子妃的。”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一路上都看不见太子殿下笑呢，原来是所娶非所愿啊。”
褚明棠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眼眸微动，手指绞的发白，却又倔强的不想让兄长看出自己的狼狈。
“小乐子，快叫随行太医来为柳小姐诊治。”陆砚清好似没听到人群的议论似的，自顾自的吩咐道。
小乐子有些犹豫，这毕竟于礼不合，准太子妃还在娇子上坐着呢。
“殿下，这...”
陆砚清厉声打断道：“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在他们看来，太子这是默认了。
褚明阳高坐马上，冷眼瞧着，“太子殿下，把太医留给柳小姐便是，可莫要误了吉时。”
陆砚清这才起身，“褚兄见谅，是孤疏忽了。”
转身吩咐小乐子，“小乐子，挑几个小厮护送柳小姐回家。”
陆砚清踏上马，正准备御马前进，柳慧茹在琴儿的搀扶下拦在马前。
“等一下，殿下，这是臣女送给殿下的新婚贺礼，还请殿下收下。”
柳慧茹递上一块品质上乘的玉佩，上面还挂着一个金丝线绣成的香囊。
陆砚清看清柳慧茹手中的物件，神情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多谢柳小姐了。”
旁边尖见的孩童瞧见了，用天真稚嫩的嗓音说道：“娘，香囊不是男子与女子之间表明心意的东西吗？可是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娶了太子妃了吗？”
被孩童唤作娘的妇人连忙伸手捂住孩童的嘴，拉着他挤出了人群。
褚明阳冷笑，御马转头回到了褚明棠的轿子旁。
“棠儿，听母亲的话，在宫里好好习武，到时候好好教训一顿陆砚清出出气。”
褚明棠被逗的笑出声来，先前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阿兄放心，陆砚清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陆砚清，我们之间充其量只能算是合作关系，他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拿娘送我的鞭子抽他。”
褚明阳看着重新生动起来的褚明棠，不禁弯起了眉眼。
驾马走在前面的陆砚清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尽收耳底，无奈的无声笑了笑。
明明比他大上三岁，可却半点没有姐姐的样子，他们之间，好像他才更像那个年长者。
*
金銮大殿朱烛高悬，龙凤喜帐垂落流苏，褚明棠与陆砚清一身喜服，跪于丹墀之上。
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大殿：吉时到——。
崇华帝端坐在九龙御座上，目光含笑的扫过下方行礼的新人。
赞礼官手持朱漆笏板，声震金殿：“一拜天地！”
褚明棠悠悠面向陆砚清，盖头让她看不清陆砚清的脸，视野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红晕。
褚明棠腰弯的很低，她虽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但也知道她们一家都活在皇帝的刀尖上，现在她又嫁给了太子，在旁人看来，这是淮王站队了。
崇华帝膝下育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陆景渊沉稳狠厉，暗藏锋芒，二皇子陆景珩风流不羁，重情重义，厌恶权谋争斗，整日流连于画舫酒肆，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三皇子陆景睿温润君子，醉心医术，闲云野鹤般在皇宫中独树一帜，却是最不讨崇华帝喜欢的那个，四皇子陆砚清，皇后膝下唯一的儿子，出生起就被崇华帝封为了荣冠东宫的太子，表面玩世不恭，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可褚明棠比谁都清楚，他就是只深藏不露的野狐狸。
太子不好当，太子妃也同样不好当，褚明棠生怕在崇华帝面前怠慢了陆砚清这个太子，故意把头低的很低，以此来表明自己对皇家百分百的尊重。
陆砚清不明所以，只一味跟着弯腰。
褚明棠没有办法，只得再弯下些腰，“咔嚓”一声脆响，褚明棠感受到自腰部传来的刺痛，疼的龇牙咧嘴，她把腰给扭着了。
此时对面一身喜服的男人见褚明棠迟迟没有起身，也跟着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二人凑得及近，褚明棠咬牙切齿的轻声说：“陆砚清，你的腰还真好。”
褚明棠没看见的是，男人在她无意说完那句话后，耳朵就红了个透，倒也不能怪陆砚清纯情，这话听起来确实有点暧昧了。
反应过来对面僵着身子不动的少女发生了什么，陆砚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托扶住褚明棠交叠的胳膊，褚明棠借着陆砚清的力这才站直身子，胳膊上隔着喜服传来陆砚清手掌的冰凉。
说来也是奇怪，陆砚清看着高大俊朗，螳螂腰，鲨鱼肌，可偏生那双手冰的惊人，一年四季也不见暖和过。
*
新房红烛摇曳，省去一切繁琐礼节的二大眼瞪小眼，褚明棠头上的盖头早已不知被她扯去了哪里。
陆砚清定定瞧着眼前娇俏的少女，喉结不自觉滚动。
案上合卺酒尚未饮，满室红妆却已醉了他三分。
少女倔强的抬了抬小脸，毫不示弱的看回去。
陆砚清被瞧得心里发慌，掩唇咳了一声，开口道：“那个本太子事先说好，你我成婚乃是作假，我会尽我之力给你太子妃应有的权利和荣耀，但你不能干涉本太子的自由，尤其是，不能干涉本太子娶妻的自由。”
褚明棠嗤笑了声，站起身来掐着腰道：“你放心好了，你就是娶一百个良娣承微昭训奉仪，我眼都不会眨一下，不仅如此，我还会帮你娶柳慧茹进东宫。”
陆砚清一愣“你...你说真的？”
褚明棠坐到正对喜床的桌案旁，并蒂莲纹的黄金制合衾酒壶旁摆着两只枝莲纹玉杯，壶嘴斜斜对着琉璃碟内，整整齐齐码着九颗蜜渍青梅，取“九九同心”之意，梅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晨露，显然是今早刚从御花园采来。
褚明棠拈起一颗塞到嘴里，一咬下来汁香四溢，好吃的褚明棠眉眼弯弯。
“当然啦，你不是喜欢柳慧茹嘛，我可以帮你。”如若不是她，他们现在都该洞房了，这本就是她欠柳慧茹的。
“你可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一年之后，两年吧，一年恐引人怀疑，两年之后我们和离，那时候风头早已经过去，不会有人在意，此前你如何，以后依旧如何，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半分。”
陆砚清愣愣听完，心里像被猫抓似的，说不出来的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