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絮低低压在紫禁城西北角的宫墙上,北三所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成暗褐色,门环上凝着一层经年不散的潮气。
褚明棠绕过墙皮脱落的廊柱,天井旁的老槐树飘落几片枯叶,砸在覆着青苔的枯井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寝殿内传来声音,“娘娘,该喝药了。”
年过花甲的老嬷嬷佝偻着背,正把手里端着的黑陶药碗递到一身白衣的女子手上,褚明棠看得清楚,那碗沿上还凝着深褐色的药垢。
老嬷嬷转过身来,看到门口站着的褚明棠与陆砚清后,神色明显一愣,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忙跪下对着陆砚清行礼。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殿内斜坐在榻上的白衣女人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盯着门口的陌生人,看了一会,女人莫名笑了起来,目光温柔的朝陆砚清走来。
女人沙哑的嗓音:“睿儿.....”
陆砚清侧身躲开。
褚明棠有些意外,她这才反应过来,以前在云杉念书时,偶尔能碰到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母妃,却从未在旁人口中听过有关三皇子母妃的事,原来是有所顾忌不敢谈及。
也不知她是因精神失常才住进冷宫的,还是在冷宫中住久了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褚明棠没做好心理准备,但也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她对着匍匐在地的李嬷嬷温声说道:“嬷嬷请起,劳烦嬷嬷帮我倒杯茶。”
李嬷嬷面漏疑惑,但瞧着面前娇俏的女子一身锦衣华服,又是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前来,想来身份尊贵,便听吩咐照做了。
陆砚清并没有同褚明棠详细介绍这位住在冷宫里的静妃娘娘,只说她做过一年的静妃,生下三皇子后便住进了冷宫。
静妃虽容颜老去,但面容上依旧透着与三皇子如出一撤的温柔。
褚明棠接过李嬷嬷端来的茶水,弯腰恭敬的递向静妃。
察觉到少女的动作,静妃这才把黏在陆砚清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她静静盯着褚明棠看了一会,褚明棠腰都要僵了,她也没有接过茶盏的意思。
陆砚清双臂抱胸,幸灾乐祸的瞧着少女不断颤抖的手臂,些许茶水因少女的震颤溢出来,烫得褚明棠紧紧抿了抿嘴唇。
陆砚清见褚明棠指尖红了一片,站直身子一把接过褚明棠手中的茶盏,弯腰递向静妃,“娘娘请喝茶。”
静妃这次倒没有犹豫,开心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像个吃到了糖的小孩。
褚明棠低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不理解为何静妃会把陆砚清错认成三皇子。
“静妃娘娘为何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清?”褚明棠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
陆砚清淡淡回答:“她没见过陆景睿,父皇下令,不许三皇子探望静妃。”
褚明棠不禁一愣,这又是为何,姨夫未免太过霸道,母子分离,这是何等的残忍,更何况这二人还是他的妻儿。
褚明棠愣神间,静妃早已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知不觉间来到褚明棠面前,拉起褚明棠的手仔细摩挲着。
“你就是睿儿的王妃,生的真好看。”
一旁的陆砚清闻言,脸色变得有些臭。
褚明棠反应过来,急忙往外抽自己手,奈何静妃撰得太紧,褚明棠一时之间挣脱不开,也就任由女人撰着了。
“静妃娘娘,你误会了,面前的这个不是你的儿子,是太子,我也不是三皇子的王妃,而是太子妃。”
“我的睿儿可真有福气,能娶到你这般娇美的女子,你和睿儿能常来看我吗?我...我一个人在这,孤单的很。”
静妃说着,看向褚明棠的眼神中满是祈求。
褚明棠心中泛起波澜,眼前的女子只记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过一个儿子,却不曾见过他。
陆砚清看了眼落下墙头的夕阳,提醒道:“嘉宁,该走了。”
褚明棠不忍心拒绝,之后的两年里,她也会是这深深庭院中一只折了翅膀的孤鸟,也许她们能成为朋友。
“嗯,我答应您,静妃娘娘,我以后会常来看望您。”
女人重新绽放笑容,明媚的容颜看得褚明棠也不禁笑起来,怪不得三皇子那般明艳脱俗。
褚明棠没有过多探究这些陈年旧事的缘由,这皇宫后院的事,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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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瑞雪就掀开了寝殿的明黄帷帐。
陆砚清自从那日新婚夜过后,一直都宿在南书房,瑞雪这才没所顾忌的踏进东宫正寝。
褚明棠蜷缩在锦被里,指尖还攥着昨夜看的兵书,书页上 “胡骑鞭术” 四字被少女睡梦间无意中流出来的口水浸的模糊一片。
瑞雪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无奈的摇摇头,以她这些日子对这位嘉宁郡主的观察来说,这位出生将门的小郡主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接下来在东宫的日子,小郡主能不能这么无忧无虑下去。
“郡主,您该起床练习鞭子了。” 瑞雪捧着红锦盒跪在床边,夫人对小郡主用心良多,不愿女儿整日腥风血雨,又能在这深宫中自保,习鞭子比习剑要合适。
褚明棠支吾着不肯起,奈何架不住瑞雪的坚持,褚明棠最终晃晃悠悠的坐起身子,任由小柔给她穿衣梳妆。
小柔忍不住戏谑,“奴婢还是第一次见郡主这么用心呢,往日里郡主只有被罚抄书,次日里才起不来,可昨夜郡主竟然学鞭术学的忘了神。”
褚明棠醒了神,“你们瞧好了,你们郡主我,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我娘那样的人,踏出皇宫,跟随娘和阿兄上阵杀敌。”
褚明棠说的铿锵,惹得瑞雪和小柔二人不禁笑出了声。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句玩笑话,连褚明棠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能与娘亲阿兄并肩作战,可世事难料,由不得人选。
东宫院内,晨雾还未散尽。
瑞雪将锦盒中的九节鞭递给褚明棠,褚明棠讪讪接过九节鞭,她娘还真是侠女风范,这九节鞭像是用什么野兽的骨节做成,看着就骇人,与她浑身粉粉嫩嫩的衣着着实不搭。
瑞雪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摸着鼻尖忍俊不止。
“握鞭要如握剑,手腕发力。” 瑞雪正了正神色,话音未落,手中竹棍已扫向褚明棠膝弯。
褚明棠旋身避开,九节鞭顺势甩出,“啪” 地一声抽在石狮子的鬃毛上,震落几片青苔。
鞭子在晨雾中划出银弧,惊落的花瓣被劲风卷成漩涡。
“这招‘卷云’要配合腰力。” 瑞雪欺近,竹棍点向她肘窝。
褚明棠沉腰转身,九节鞭如灵蛇般缠上竹棍,猛地一扯向后一扯,瑞雪禁不住踉跄两步,她目漏惊艳的看向雾中的少女,小郡主比她想的要有天赋,也许上京传言中的嘉宁郡主是夫人有意让明珠蒙尘了。
陆砚清穿戴整齐的从南书房出来,见院中场景,不禁一愣,这还是他记忆中的褚明棠吗?
院中三人听到下人的参拜声,齐齐向廊下看去。
陆砚清顺势走下来,“太子妃好雅兴。竟比本太子起的还早。”
褚明棠懒得理他,“瑞雪,咱们继续。”说罢自顾自甩起鞭子,生怕陆砚清看不出来自己在赶他,褚明棠时不时把鞭子甩向陆砚清。
陆砚清边跳脚躲开边道:“大清早的,褚明棠你能不能别这么大火气,你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褚明棠闻言,停下了动作,好整以暇的瞧着陆砚清,“怎么,太子殿下有时间陪我回淮王府?”
陆砚清挑眉,“母后命令,不敢不从。”
褚明棠早就料到,“殿下不必勉强,我自会为你辩解。”
突然想到了什么,褚明棠补充道:“那日你在大街上给你心爱的柳慧茹看伤已经让我在上京丢尽了脸,我可不想连归宁都不得安宁。”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家人相处的机会了。
陆砚清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静默,那日确是他不顾局势,做错了事,虽成婚是假,但彼此都承诺过,在外人面前给足对方尊严和体面。
他竟在成婚第一天就失言了。
“嘉宁,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明日我会陪你回淮王府,以防上京再有些不好的谣言。”
说罢陆砚清便便扭地大步离开了。
褚明棠被陆砚清的一席话惊的半晌没回过神,骄傲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居然变相的给她认错了?
小柔见小乐子还愣在原地,提醒道:“小公公,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小乐子回过神来,谢过小柔后急忙追着陆砚清的脚步去了,看这两冤家打打闹闹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太子爷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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