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书院地处江南水乡,书院的学子撑船划水不在话下。
是谁提议的已经不记得,大家分散在荷塘之中,一叶扁舟两三人,试图在京城的六月初找到一枝莲蓬。
是的,不是荷花,是莲蓬。
顾南秋木着脸撑杆,他为什么要在初夏的荷塘中间找莲蓬?
回忆:
“接天莲叶无穷碧,可惜没有映日荷花别样红。”
“谁说没有,哪儿不就有一朵。”
“京城的荷花比起江南要晚些,此时书院里应该有莲子粥了。”
“谁说没有,既然有花早开,那有更早的花谢长成莲蓬也是合情合理。”
“你看见了?”
“没看见就没有吗?”
“那大家进去找找吧,船家那里有小舟,我们两三人一队,租六个。”
“可以。”
“没问题。”
“我都行。”
回忆结束。
赶在他们吵起来之前,沈兄提议的。
此事有什么好争的,要不是他们差点闹起来,沈兄也不会有此一言。
林兄站在船头,目光如炬,同院的李兄站在船尾,目光炯炯。
“顾兄,往南方偏一些,我好似看见了。”
顾南秋依言将小舟划过去,林兄仔细检查一番,长叹一声,又看错了。
他怅然道:“顾兄,我已经看错三回,心力交瘁,便让我来撑船吧,你年纪小些,找到莲蓬就拜托你了。”
他年纪大了,该服老了。
顾南秋欲言又止,还是去了船头,目光越过一枝枝荷叶,试图从一片绿色的荷叶中找到一枝可能存在的绿色莲蓬。
小舟在荷塘中穿行,途中林兄和李兄换手,二十三的李兄说二十六的林兄老了应该撑不动,接手撑杆。
顾南秋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小舟载着他行过,留下尾波。
眼前的绿色到了尽头,荷叶消失在眼前,被甩在身后,他们划出了那一片荷塘。
他们是最后一队划出来的,所有人齐聚。
身前湖光潋滟,身后碧叶连天,他们在这湖上笑成一片。
有同窗望见造型怪异的亭台,颇为稀奇:“沈兄,那是何物。”
沈青栩目光一闪:“是供人歇脚观景的荷叶亭,它由皇室工匠建造,外形似荷叶,得名荷叶亭。”
昨日三婶派来的奴才说,三婶今日与小妹在荷叶中,现在看来不是这个荷叶,难道是上面那个荷叶?
上面能看清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见过了?
他狐疑地扫视顾南秋。
顾南秋目不转睛地看着盯着那荷叶亭。
那上面是不是有人?还是个眼熟的女子。
女子!
他飞快得低下头,非礼勿视。
沈青桃从母亲口中知道那人会来后,一直在等待。
等待。
就是骑牛也该到了吧。
她有些恼,人不能仗着好看为所欲为。
她再一次拿起木筒寻找时,看见荷塘边划出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很是眼熟。
像她好久不见的五哥哥。
她五哥带人进荷塘干嘛?
沈夫人稳如泰山,她看着沈青桃扭来扭去,暗笑,就知道她是个爱俏的,旁的都看不上,就喜欢最好看的。
沈老爷看出来不对,他拿过画像纳闷道:“这小白脸由什么好看的。”
面色苍白的一看就弱不禁风,还不如那个马书林,至少英武。
父母双亡兄嫂教养,没有公婆,还有几个小侄子,也行,女儿要是不想生就让他过继一个得了。
夫人生产九死一生,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他不愿找那些要传宗接代的人家,才被马书林那小人钻了空子,竟越过他去狐媚他的闺女儿。
沈老爷独自愤愤不平。
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见女儿还是只看中那一个人,沈夫人心中忧虑:“青桃,可看好了?此人第一次下场,是否取中犹未可知。”
沈青桃围观了一群人莫名其妙对视后哈哈大笑,不自信道:“能拿到沈氏的银子进京赶考,不说八/九不离十,至少六七成把握是有的。”
东林书院的教育真得没问题吗?
母亲回来后,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却是给家中不成器的次子提亲,不然就是纳良妾或是贵妾。
怕她的名声拖累未来丈夫的官途,还贪图她的嫁妆与沈氏三房的财产,沈宅内之事,又怎会瞒过她?
她一次任性,倒劳累母亲费心。
沈青桃脸颊微红,故作娇憨:“女儿素来喜欢好颜色,若他没能中举,女儿出钱给他捐个官身,请几个师爷出谋划策,未必没有好前程。”
他必须给我中举!
她早早将历年考题和前三名的答卷放在小书坊,还有今年恩科主考官的文章集,他只要凭真才实学让沈氏出的银钱,有这些东西,最次也是孙山。
她羞赧道:“还请母亲让我与他见一见。”
既然他大有希望,那就得他心慕自己才行,日子要两个人一起才能过好。
她能过好。
沈夫人:“此事不行,京中盯着你的眼睛可不少,万万不能让他人察觉一丝一毫。”
沈氏这两年木秀于林,京中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沈氏底蕴丰厚,他们哪里是想纳女儿回家,是想吃绝户呢。
沈夫人眼中闪过狠色,若有人想断她女儿后路,就别怪她不客气。
“我刚回京那日,本来想去看看青栩小子,没想到马书林在府门处守株待兔,当众拦下我与你父亲,口口声声想再见你一面,丝毫不想你日后如何立足于世。”
“为长远计,你不可与外男私下接触。”
马书林!
沈青桃没想到他竟如此折辱沈家,大庭广众下拦住长辈过问和离之人,这般小人行径,想在流言里添上一笔他情深不寿,好为他面上增光添彩吗。
还是记恨父亲为她进宫陈情,请下和离圣旨,母亲为她遮挡风雨,让她得以在府中安心度日。
沈青桃将泪憋回心中,笑道:“那在榜下捉人时我要去。”
“准了,但不能坐你的青帐马车。”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的大师傅,小小的马车做得不逾矩又方便,给她得意得去哪儿都喜欢架上。
沈青桃几乎解决了人生大事,午膳时毫无节制,振振有词道这是自己亲手摘得荷叶,吃起来更香,明明夏露的嫩荷叶炒鸡蛋她也吃了很多。
下午阳光炽热,满池荷叶垂头丧气,沈夫人见女儿像荷叶似的,早早回京了。
骨碌碌地滚动,碾过黄土路上前车留下的车辙。
车上众人闷得挨个儿出来透气,顾南秋占据车窗,并不争抢车架上的位置,有人羡慕地看向最前方的大马车:
“还是沈兄舒坦,上车时我看见那车上摆着冰鉴呢。”
他们五个人挤一辆车,沈兄一人一辆车。
此言一出,车内寂静一瞬。
下一刻,顾南秋清凌凌的目光锁定他,肃容道:“我等进京这段时日,食宿具是沈兄提供,这些马车也是沈家的东西,还请兄台说话前看看自己身上的儒袍,想想书院夫子教的圣贤书。”
看看那圣贤书上有没有教你忘恩负义、利令智昏。
他自顾自说完,不看那人青青白白的脸色,只扭头向窗外,像看窗外幽深的树林看入了迷。
“夏露,快点。”
沈青桃纵马飞驰,直直闯入他的眼睛,挡住后方的树林,幕篱遮住她的容貌,而他认得这个声音。
马上的女子正好将马停在他的车窗前,她回身呼喊身后的另一匹马。
顾南秋耳尖染血,目不转睛。
他将非礼勿视抛诸脑后,如愿看见夏风暴露她的容颜。
似乎比上次见她时圆润一些,更可爱了。
长风起,风又落。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顾兄,看什么呢盯这么久。”
车内不复方才僵硬的氛围,又是一片和乐融融,林兄心里苦,他只是在外头透透气,回来就发现小顾兄孤立了整个车厢。
他三言两语解放了车厢,现在要哄住这个认死理的书呆子。
都是同窗,没必要,岁数还小,见谅见谅。
他打好了腹稿,却看见顾南秋拱手认错:“顾某言语冒犯,请诸位同窗海涵。”
其余人心虚,本就是他们贪心不足,连连拱手互相海涵。
林兄嘿一声,揽住顾南秋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个书呆子居然会给人台阶下了,稀奇,稀奇。
书呆子移了移位置让给他,低头不语。
他也冒犯圣贤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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