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伤势

推门进来的是宁王魏铎。

他是当今承平帝膝下最小的儿子,年纪与裴砚相若,因母亲是宫女出身,自幼便不太得宠。后来索性远赴边塞护卫疆土,日子久了,难免跟裴砚处出过命的交情。

今日各家各户忙着筹备除夕团聚的夜宴,他不爱去宫里凑热闹,加之母亲早已亡故,索性寻个由头来找好友。

裴砚搁下书卷,瞥了眼身后拎着两坛好酒的侍卫,也自站起身来,“我还得闷多久?”

“怎么也得十多天吧。”

宁王说着,让人收起舆图书册,招呼他先去隔壁暖厅用午饭。

这香岭别苑是宁王的私宅,修筑在京郊的深山里,殿宇屋舍虽不算华丽,却有半坡红梅和成片的茶花。这时节万物凋敝,唯有嫣红的梅花开得正盛,于熠熠暖阳下甚是夺目。

裴砚眺望梅林,眉头却未舒展。

他藏身在这座深山别苑,其实另有缘故。

大梁虽曾有国力昌盛的时候,但数代帝王承袭下来,却渐露衰微之相。尤其是承平帝继位这四十年,因帝王沉湎于书画技艺,在朝堂国事上缺乏魄力手腕,以致将朝政托付于奸佞之手,他则在深宫画画偷懒。

承平帝弱冠时登基,到如今年过花甲,大梁国力也随着他日益衰老而每况愈下。

如今朝中乱象丛生,先有流民作乱,后有贼寇自立,若朝廷还不能重振朝纲,恐怕某些节度使的异心就该压不住了。

但内忧之余,还有外患未清。

北夏向来虎视眈眈,在边地屡屡挑起战事,一直窥伺着大梁的繁华。先前几位敌将都被裴砚等人斩于马下,前年北夏从别处调了压箱底的名将屠长恭来对付大梁,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架势。

这屠长恭用兵打仗十分高明,也深得北夏主政的太后信任,是如今北边最大的威胁。

裴砚数次与他交锋,想将这隐患趁早拔除,奈何屠长恭生性谨慎,自知裴砚是个劲敌,便只在试探之余囤积兵马,另待时机。

可大梁怎么等得起?

若再拖下去,怕真是要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既无力平定流民叛贼之乱,也腾不出钱粮兵马在北边御敌。

宁王为此十分忧虑,便与裴砚商议了这计策。

——据探子所报,北夏太后其实早就想挥兵南下蚕食大梁疆土,只是屠长恭忌惮死守边关、数次让北夏吃大亏的裴砚,总想等候良机一举成功,才顶住北夏太后的旨意迟迟没调动大军。

这回屠长恭再度出兵试探,裴砚便来了个重伤中毒的戏码,想诱屠长恭调动精锐,好早些除掉隐患。

可屠长恭实在谨慎,不肯轻信此事,宁王没了法子,便将主意打到了北夏太后的头上。

他将裴砚重伤垂危的消息暗里放出去,在北地做出秘不外传的假象,周密布防后安排人护送裴砚回京医治。

届时,京城的北夏暗探自会将消息传到那位太后耳中,哪怕屠长恭仍想养精蓄锐,恐怕太后也该逼他趁防守空虚大举南下了。

这种事需要耐心。

宁王虽忧心朝中内乱,对边地布防却很有把握,安排妥当后自管先回京城。

裴砚既是受伤中毒后性命垂危,南下的队伍自然走得极慢。他懒得费那个功夫,便留下心腹在队中掩人耳目,自己纵马疾驰回京,蛰居在这座别苑里。

此刻两人临风对酒,商讨的也是诱敌深入、一举歼其精锐的法子。

直待午饭将尽,宁王才提起别的——

“听说你那嫡母急着给你冲喜,将婚期定在二月初,如今忙着筹备婚事,就等你回府了。那姑娘我让人瞧过,容貌出挑,倒也配得上你。”

这话不无揶揄,裴砚却只拿鼻孔哼了一声。

“她也就只会做这种手脚。”

宁王道:“也难怪她心存忌惮,凭你的战功和官职,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过去,岂不显得她儿子一无是处?如今借冲喜之名娶个小门小户,又挑了上佳的容貌,既能遂她心愿,也显得她贤良淑德,免去旁人议论。”

“只可惜了那小姑娘。”裴砚叹道。

宁王挑眉,“心疼了?”

“见都没见过!只是觉得她可怜,无端被卷进这种算计礼,自己却做不得主。”裴砚连江云娆是谁都不知道,自然谈不上心疼。

宁王却是查过云娆的,“那姑娘确实生得漂亮,据说性情也好,没准儿你见了还真想娶到身边。”

裴砚仿佛听到笑话,“十五岁的小姑娘都还没长开,你也真敢说!”

何况就侯府那乱糟糟的样子,他留在京城着实无趣,等局势安稳后总得回军中去。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吃不得边关的苦,也不好留在京城守空房,没得耽误了人家。

宁王瞧他没打算拿婚事当真,于是调侃:“那怎么着,让小姑娘认栽?”

“不如殿下去趟侯府,把这瞎凑的婚事搅和了?”裴砚抬眉。

宁王一笑,摇了摇头。

事关朝堂军政,成败牵系着万千将士的性命和边塞安危,范氏那点小心思虽上不得台面,但事已至此,没准还帮他诱北夏太后入彀。

若是特地去退亲,反而让北夏起疑,白费了兵马钱粮的调动安排。

战场上他和裴砚的身家性命都能搭进去,实在不值得为个婚事扰乱大局。

裴砚自然也知轻重,灌了口酒道:“但愿屠长恭早点动手,没准她还能逃过这婚事。”

若真是她时运不济嫁进了侯府,怕也只能先瞒过冲喜的婚仪,回头再找机会写封和离书好生送她回府安顿,就当是为国出力了。

总归别亏待了就是。

……

除夕夜的京城热闹如旧。

边地的战事和千百里之外的流民虽让有些人忧心忡忡,但百姓对这些事尚且知之不多,加之京城仍繁华安稳,佳节里该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

大街小巷都换了桃符,各处庭院里灯火如昼,声声爆竹皆是辞旧迎新的喜气。

江家自然也不例外。

游廊间灯笼高悬,阖家都换了齐整衣裳,由老太爷带着祭祖后便往暖厅里一道用团圆饭。

二房的江慎父子推杯换盏,一杯杯地拿酒捧着老太爷,江伯宣却因妹妹的婚事而兴致缺缺,只敬了祖父两杯便罢了。

里头崔老夫人虽被孙媳妇伺候得舒服,祁氏却比从前沉默了许多——

她原是个寻常秀才之女,资财在徐氏面前不值一提,是仗着读书人家的名头和乖顺讨喜的嘴才格外得老两口青睐。这几年趁着徐氏病倒管账理事,江家祖产和徐氏的铺子两份银钱在手里打转,让她暗里也攒了些资财,哪舍得轻易将这肥水还回去?

可今晨那么一闹,老太爷虽还没发话,瞧那意思是不愿担骂名的。

到时候账目交还过去,哪怕徐氏不至于清算旧账,二房往后少了这个进项,日子恐怕就很难优渥得起来了。

她实在堆不出假客气的笑脸,连带儿媳都不敢放肆说笑,桌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微妙。

待得戌时末宴散,便各自回房去了。

云娆倒不曾被她们影响。

婚事既无从转圜,她留在家里的时日便不多了,合该好生陪伴至亲。

难得在外为官的兄长回京团聚过年,一家子便聚到徐氏住的西跨院去守岁。

算上母亲、兄嫂和幼弟江季行,五个人围炉而坐,摆上各色糕点干果,配上几道小菜和甜酒,倒比家宴自在轻松多了。

一家子闲坐说话,到夜半时分外头爆竹声连连响起,年才十岁的江季行率先冲出屋去,嚷着要放新岁的头一个爆竹。

徐氏怕他冻着,赶紧让童妈妈给他披外裳。

苏春柔也帮婆母披上斗篷,笑道:“三弟近来很有长进,他亲手点爆竹辞旧迎新,新年里母亲定能安康顺遂。”说话间笑睇云娆。

云娆会意,跟在母亲身后出了门,从怀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福袋。

“这是嫂嫂和我从百福庵求的,那日还抽了个上上签呢,母亲带着它定能康健如松,福寿绵长!”

院里灯烛通明,她在喝了好几杯甜酒后两颊稍染薄晕,将小脸儿藏在温暖柔软的帽兜里,眼底是粲然笑意。

徐氏从她手中接过精致的福袋,正巧江季行点的爆竹噼啪爆开,在小儿子和丫鬟们的欢笑声里,她瞥了眼含笑站在后面的长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怎么艰难,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哪怕云娆嫁进侯府后祸福难料,有这么一双兄嫂照料着,总归还是有些依傍。她当初为亡夫伤心太过累及身体,将养了这些年,如今既得遇良医有所好转,也该养好精神,硬撑起来遮风挡雨了。

但愿这些孩子,连同儿媳和腹中的婴儿都能逢凶化吉,遇事呈祥。

起伏生活里的小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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