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韫大脑宕机。
她对江星澜印象不多,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某个秋天的晚上,她一如往常接杨岑下班,两人挽手走着夜路。一对父子推着流动摊点的小车,男生高高的,校服上漾着此长彼消的月色和灯光。
江路明率先看见沈知韫和杨岑,朝两人打招呼,然后示意男生也看向两人的方向。
“姐,哥。”男生嗓音清润,响在冷风吹的秋夜暖洋洋的。路灯光在他脸上打下微妙的光影,短削的额发发下一双眼睛闪着眸光,看向沈知韫时让她微微一怔。
听邻居说起过,他在宛城最好的高中就读,初中时是重点班上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前途不可限量。
的确,仅仅是看向他的一眼,沈知韫就感受到了少年的出类拔萃,单是外在,就融汇了所有有关美好的形容词。
“我可是被动的一方。”
沈知韫的思绪被声音拉回当下,江星澜牵着被角,一点一点从她手里抽过来。
昨晚他确实是没打算回房间的,吹完衣服也在沙发躺下了。至于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和沈知韫同床共枕,她指定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知韫懊恼极了,低头发现自己居然套着一条睡裙,拉开领口看里面空荡荡的,而江星澜也光着上半身,证据确凿。
他可是好孩子,难不成是沈知韫昨晚把他……
感觉有什么液体从右边鼻孔流了出来,沈知韫抬指摸了摸,指腹染上殷红的颜色。
“你流鼻血了。”江星澜镇定的神色一扫而空,胡乱蹬上拖鞋,拉着沈知韫胳膊往卫生间赶。
她是天生爱流鼻血的体质,隔三差五闹一次,今天又恰好赶上了。
“手抬高。”江星澜放开水龙头,往她后颈拍冷水,但血液还是擦了就流。
沈知韫塞了团巨大的纸巾在鼻孔里,听见身边人问:“是我太帅了?”
她抬头,印象里从未有过距离江星澜这么近的时刻,近到能看清他晕着粉色的脸颊,肤质细腻,几乎与所有青春期的男生相悖。
黑熠熠的瞳仁闪着微光,笑容乖软。
“出去出去。”意识到异性的存在,沈知韫体内的燥劲又燎上来。她把人推出,用力合上门,想穿上贴身衣物,扫视一圈只看见紧闭的窗户,自己的毛巾有整理过的痕迹,不是沈知韫的手法,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江星澜。”沈知韫在门内喊。
门外应了一声,声源比较远。
“闭上眼睛。”
“哦。”江星澜乖顺地闭上眼,仰靠在沙发上,已经穿好了上衣。
沈知韫探出头看到这一幕,火急火燎逃回房间。
“我可以睁眼了吗?”江星澜问。
沈知韫还在房间里换衣服,门是关着的,她几乎忽略了他的声音。房间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沈知韫才打开门,沙发上江星澜还乖乖闭着眼,等待她的指令。
“睁眼吧。”
江星澜闻声睁眼,看见沈知韫穿过客厅,黑直的长发披着,光泽柔润。
“你还不回家吗?”沈知韫问。
江星澜低眉思考了一瞬,从手机里抬起脸,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委屈。
“我是被我爸赶出来的呀。”
沈知韫叹了口气,在客厅的柜子里找出一只新牙刷,递到江星澜面前。
“毛巾的话,你抽洗手池上面的洗脸巾吧,漱口杯你就用一次性杯子凑合一下。”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江星澜。
尤其是在洗手台前,被他清亮的眼神看着,感觉内心所有糟糕的想法都不告而知。现在把人请出去未免显得太过无情,沈知韫自惭形秽,走进厨房,决定给他和自己做顿早午餐。
“对鸡蛋麦子过敏吗?”沈知韫问。
江星澜缓缓摇头,半躺在沙发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知韫敲开两个鸡蛋,厨房响起热油劈里啪啦的声响。
“你要给我下面吗?”江星澜走进来,很自然地环臂站在一边,看她把鸡蛋翻面,煎得诱人后放在两只碗里,又倒了半锅水下面条。
“嗯。”沈知韫不敢看他的脸,余光里少年清健的身形就立在自己身侧,声音也响在距离很近的头顶。
“那现在,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昨晚到今早,友人和同事发来了不少信息。沈知韫本想趁煮面的时间回复,听见江星澜的问话,本就不自在的身形明显一怔,呼吸几乎凝滞。
思绪在烧,沈知韫欲言又止。
和前男友在一起的七年中,她没想过意料之外的事故。眼下发生的更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严重超出沈知韫的认知范围。她计划吃完这碗面,帮他和他爸说说情,好让他回家。如果江星澜真要计较,那就另作打算,先把人送走再慢慢谈。
“还是你想,过了昨晚,就把我丢掉?”少年的音色一如那晚的清润,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沈知韫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眼前的雾气好像不是水热产生的蒸汽,而是她脸上温度蒸出的水分。
“姐。”江星澜的乞求很轻柔,“我本来是个乖孩子的。我觉得,就算是作为被迫的一方,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无论如何都是要对对方负责的。”
沈知韫感觉脸上的温度明明已经到达峰值了,却还在一味攀升,难以想象在江星澜眼里现在自己是什么样。
“我很感激你昨晚收留我,但我昨晚也付出了很多,二者抵消不了的。”
他好像在责怪自己不想负责的行为,沈知韫看着水中升腾破裂的气泡,比昨晚捉奸后更欲哭无泪。实在难以想象,她未来面对江星澜的父亲,心里想的却是:“叔,我睡过你儿子了,你还不知道吧?”
江叔待她不薄啊,每天起早贪黑出摊,遇见沈知韫都很送一份鸡蛋灌饼,回乡下过节回来都会给她分特产,关心她年纪轻轻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他儿子睡一起了呢?
虽然她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从小养成的道德和羞耻心告诉她,不能,不能就这么放江星澜走。
好歹把烂摊子收完,想办法让天平平衡,这样江星澜才不会在他爸面前说昨晚的事,日后她才有脸面对江叔。
“昨晚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话还没说完,身侧的少年落声,语气笃定:“要你负责。”
沈知韫的眉梢垂得更厉害了,她抿紧下唇,看向江星澜,一脸为难。
“这是让你很为难的事吗?可我也很为难啊。你昨晚都和我说了,你前男友没能力还出轨……”
江星澜的话像在念咒,沈知韫猛抽了口气,紧急叫停。
“别说了别说了。”
“面要煮过了。”江星澜提醒她,然而沈知韫的心思完全不在煮面上,调汤底的时候手有些抖,面夹了又跑。江星澜无奈出手,把锅里的面均分到两只碗中。
“我来端吧。”
沈知韫杵在原地,看江星澜把两碗面端到餐桌,行为举止神态确实很符合温柔邻家大男孩的人设,但这是沈知韫家。
“别站着了姐,来吃面啊。”他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抽了两双筷子。第一口面汤下肚,丝丝清甜弥漫口腔。
原来这就是沈知韫下厨的味道。
沈知韫慢吞吞坐过来,在很多晚她下面给杨岑加餐的位置,但对面坐了另一个异性。
说句实在话,和江星澜在一起,沈知韫绝对不是吃亏的一方。谁青春期没梦想过谈一个年轻帅气的男朋友?虽然沈知韫早已不是少女,但重新想起,还是会为当时天真的梦想而感慨。
但她实在过不去江叔这道坎。
她比江星澜大了八岁,谁家好父亲会接受儿子找个大八岁的女朋友,外在条件不算优越,也没有丰厚的存款,工作平平无奇,唯一不算优点的优点是待人和善。
这些江星澜应该也清楚。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实在抱歉……”沈知韫没有动筷子,平时自我感觉味道还不错的鸡蛋面如今看着就觉得索然无味。
江星澜埋头吃着面,肩膀突然耸动了一下,但笑不语。
“你笑什么?”沈知韫注视着他的动作,额前的头发垂着,抬头才能看见神色。
“你想半天,就想到这么个借口,为了不对我负责?”因为咀嚼食物,江星澜的声音有些含糊,但不难听出他话里反复强调的意图。
她的眉眼间满是苦楚,“我刚分手,前男友东西都没收拾出去。光是处理自己那一大堆破事就晕头转向了,我怎么对你负责?”
江星澜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完全不理解沈知韫内心的矛盾。
“确定关系,负责喽。”
这小孩怎么这么固执?
沈知韫感觉整个人又闷又燥,想说些什么,又明了自己此刻正被情绪支配,没办法清楚地思考问题。
“我们两个昨晚发生的又不是什么很正当的关系,其他人问起来我们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很难堪啊。”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缺个正当的理由?”江星澜放下筷子,直视沈知韫的眼睛。
“不是。”沈知韫矢口否认,暗骂话题怎么跑偏了。
“如果你觉得,我们在一起,昨晚的理由不够正当的话,那我做表白的发起者,你同意我的表白。”江星澜的眼神温柔且坚定,似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除了沈知韫的身上哪也不落。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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