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等崔敏先终于摆脱三皇子,小跑着回到坐席上时,泰安帝也携皇后归来。

他无心听陛下唱祝词,趁着宴席还未开始,放低声音询问自己母亲大同商号的事情。

安国公夫人虽有产业,但并不亲自打理,所以并不知道国内都有什么商号。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安国公回过头来,问:“你为何要打听大同商号?我警告你,平日里仗着安国公府的名号欺压一些小商小户就算了,聚翠轩的老板跟你相熟我也不想过问。但决不能将主意打到大同商号上去,知道吗?”

安国公这样严厉告诫,反倒让崔敏先更好奇了,他追问道:“这大同商号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竟值得父亲如此谨慎对待?您可是太后亲弟,地位与贤王卫王无异,哪个低贱的商人敢不卖您的面子?”

这番马屁拍得安国公极为舒适,却并没有昏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大同商号是为何,他可非常清楚。

四年前,雨陶郡主试图把控济河漕运的时候,就在大同商号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虽然最后成功将大同商号挤出了青州,但同样伤筋动骨,差点令青州商会内部分崩离析。

大同商号的船没有哪个商会不眼红,他们运送的都是稀世珍品,更传言他们还为北境运输矿石、武器、马匹。

每个月单商税就能交一万多两白银。

如此庞大的生意谁不眼红?

雨陶郡主自然也不甘心放过,便一直查找大同商号的幕后老板,然而查了两年依旧一无所获。反倒让大同商号暗地里反将一军,挤压垮了淄青至河阳一带不少世族的生意。那可是连雨陶郡主都要忌惮三分的地头蛇,而大同商号却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让他们低头认输。

关键是用的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这样的疯子更让雨陶郡主忌惮,也更让她好奇背后之人的真面目。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位于前朝最东边的沿海一带,就变得混乱不堪。

地方私自将税收提了三成不说,还都进不到税务司的帐里,更进不了国库。地方宗族成了土皇帝,每一任地方官要么选择同流合污,要么被灭满门。

许多来自高句丽、新罗的货物在青州停靠,暗生了不少走私生意,走私货物也走私人。

泰安帝登基后欲推行新政,将前朝宗室全部降等,资产没收近半数。京城官员虽有变动,但地方官员依旧无法撼动,前朝遗留的问题仍然存在。

雨陶郡主便从这些外邦商人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大同商号的老板是西戎某个部族的人,但因不通汉语,便在大梁找了一个人帮他打理在大梁的生意,而这个人与虞庆侯府的六姑娘交好。

至于交好的原因很简单:边军缺钱,而大同商号缺兵。

西戎与大梁的交界地被各类起义军和山匪把控,混乱不堪。陇右的西平大元帅康都那什又狂妄自大,因着天高皇帝远,将榷场的税一提再提,商人们叫苦不迭。

西戎商人曾试图从这些地区进入大梁,无一例外被剥盘干净,损失惨重。因此,不得不绕道从凉州玉门关进入大梁。可惜凉州荒芜,并无富庶之城,离大、小勃律等国相距甚远,最终他们只能沿着古丝绸之路来到了上郡。

大同商号的老板是如何与虞庆侯搭上线的无人可知,但他们最后达成了合作,在上郡建立了一座城中城名曰‘千金’,专门用于与外邦交易。

虞庆军本就有‘铁血长城’的名声,又清扫了所有边城外的匪徒,解决了外邦入大梁交易要面对的最大隐患,以致源源不断的商队来到上郡。

而安国公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在邓州时,太后就有想法在青州建立一座类似的城中城,用于与新罗、高句丽、还有一年才会来一次的林邑国的通商,便派他去与当地商会沟通。

结果,显而易见的失败了。

不是因为他们的财力不够,而是因为地方世族的贪婪无度。

想到这里,他再次告诫崔敏先:“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些商人的靠山你惹不起,大同商号常年在边关做生意,即便现在与外邦休战,但关外匪患泛滥,这批商人却如入无人之境,每次都能顺利沿着玉门关一路向东进入上郡,传闻大同商号的老板是个吐谷浑人,如今吐谷浑强大,绝对不是你爹我能得罪的起的。所以,别把你的歪心思打到大同商号身上去,还是多想想怎么把章涛的小女儿娶回来,章启不是章氏血脉,握住章麓就等于握住了章涛的命门,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提起前段时间改革皇庄的事:“因着崔哲犯下的事儿,咱们的皇庄田产都被陛下收缴,原本赊出去的账现在都成了咱们的债。传闻章麓与大同商号老板交好,若是你能娶了她,说不定能填上欠款,还能保住侯府的荣华富贵,我们在西平的马场生意也能经营得更顺利。”

崔敏先眼睛转了转,闪过一道算计的暗芒。

现在这些欠债已经成了安国公的心病,一是要靠马场生意去填,二是赵晚舟被慕容英给抓了,他私开铁矿的事儿败露,靖国公因此拿捏住了他们的命门。他必须想办法反制靖国公,否则未来只能源源不断的受到挟制。

泰安帝和皇后回到大殿时也换了一身衣服,与皇后同穿着玄色广袖龙凤袍。沉重的冕旒和十二花树金冠被换下,转而带上了红宝石通天冠和牡丹花冠。

待泰安帝与皇后说完贺词,御膳房的司膳宫人开始上膳。

以往皇帝会赐菜给当年立了大功的臣子,然而今年三品以上都携家眷入了宫,就算家里没有适龄女儿的臣子,也厚着脸皮携夫人公子入宫与宴。唯独王相权特立独行,没有携子女前来。

不过陛下并没有说什么,他一早便知晓王相权有意聘章弋嫡女章引玉为儿媳,没带儿子来凑热闹也正常。

如今虞庆侯势大,不少人自觉登不上虞庆侯府的门庭,就转而将注意打到章引玉的身上。

于是,泰安帝将面前的主菜‘五湖四海’赐给了王相权,还当场亲自书写了一道圣旨。

“兹闻千牛卫左将军章弋之嫡长女章引玉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尚书令王相权之嫡长子王临之,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之。章引玉待字闺中,与王临之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予二人金玉良缘,择日成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站在屏风一侧护卫泰安帝的章弋闻言,连忙跪下谢恩。

而刚从莱安长公主那边回来的章引玉,正与章麓腹诽对方聘自己做孙媳,让她嫁给妾都不知道纳了几十房的浪荡子。

骤然听到这道圣旨,她惊喜的无以复加,赶忙丢下手中糕点,着碎步上前行跪拜大礼:“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宴一直进行到日暮西垂,月悬天际时才结束。

在出了中庭后,不少夫人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陛下的赐婚圣旨。

谁也没想到,陛下居然下旨赐婚,将章引玉聘给了王临之!

这可是琅琊王氏,百年门阀。

王临之未经科举便做了殿院侍御史,其父王相权又是当朝三宰之一。另两位宰相,一位是尚书左仆射柳琦,可已年过古稀,一个月八次大朝会,能来两次都算好的,就是个摆设,更何况他能被拔上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孙女儿那件祸事,终究有些弱气;另一位便是与王相权年纪相当的中书令张锦。

王相权与张锦政见不同,经常在朝堂上互别苗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位宰相都是有实权的。

陛下一改之前的态度,将近臣之女聘给了当朝宰相之子,这让许多实权官员不由的心思浮动。

王相权还有一个身份是三皇子的老师,这不就是明晃晃的为三皇子增添助力吗?

有胆大的便将目光投向了章麓,若是娶了她等同于站在了陛下的身边,入了三皇子一派。

可传闻太后想让章麓嫁入安国公府,是因着陛下不同意才一拖再拖,再加上陛下封县主的旨意,多多少少有些暗示。

心思通透的不敢与皇家抢人,便想起了虞庆侯的亲戚们。

“可惜上一任虞庆侯夫妇均死在战场上,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否则就算府上的嫡女嫁不了,让庶女做个妾也是不错的。”一位夫人说到。

“上一任虞庆侯好像是现任虞庆侯的嫡亲兄长吧?”

“可不是,听闻章氏一族只娶妻不纳妾,陛下身边那位……是个特例。虞庆侯除了兄长,还有一个妹妹,似是被降为云溪县主了吧?”

“好像是的,当今陛下登基后降了她的封号,但却给了食邑,之前倒是个郡主,但却空有名头罢了,如今却实权在握,可见对章氏一族还是多有看中的。”

“别想了,她那夫君就是个爱慕虚荣的白面书生,过去不会有成就日后也不会,况且,她那俩儿子都只有十岁,谁知道未来是像父亲更多还是像母亲更多?要是像父亲,那岂不是将女儿这辈子都断送了。”

因着陛下的赐婚,世家、官宦们的夫人对章氏一族颇为推崇,这对西洲侯一派可不是个好消息了。

五皇子李谨焕回到自己宫中之后,便招来了内官,吩咐道:“找个人去六公主那边说几句闲话,就说父皇欲提拔虞庆侯,将他的侄女章引玉嫁给了王临之。”

内官低头应是,退出殿外。

树影婆娑,影影绰绰。一道藏蓝色身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的眉毛锋锐、脸庞轮廓明晰,却生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鲜少的刚柔并济之貌。

本应在巡逻的金吾卫中郎将程卫昭穿着一身内官的蓝袍,悄无声息地走到李谨焕身边,问:“你这逻辑不通,怡和宫的那位会信吗?”

李谨焕捧着鸟食喂笼子里的金丝雀,神情带着轻蔑:“怡妃是个人精,但她恨父皇,连带着憎恨自己生下的一双儿女,无论宫女怎么引导他们,她都不会去管。要不然李诗龄又如何会长成这副蠢样子。所以,只需要让李诗龄相信就好,虞庆侯府最近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得给他们找点麻烦才行。否则,有麻烦的就是我了。”

怡妃朱晴乃前朝末帝之子淮南王独女。当年末帝信奉邪教,被身边的道人蛊惑,欲将朱晴当做药引骗入宫中。淮南王为保女儿性命,暗中与泰安帝合作,为他供养兵马。

然而,在渡江之战时,泰安帝为强攻沔州,将淮南王的府兵全部调走,导致淮南王妃被杀,因而朱晴恨透了泰安帝。

程卫昭不管李谨焕到底想做什么,他站在阴影里,看向被霞光照亮半边脸的李谨焕:“你不喜欢被他们左右,为何不反抗?反而心甘情愿做一个傀儡、帮凶。”

“反抗?”李谨焕茫然了一瞬,“我个你不同,舅舅只有你一个儿子,自然会疼你宠你,可我父皇却不止一个,我若是连母爱都失去了,那才是真的苦。”

程卫昭扯了扯嘴角,讽刺道:“你确定雍贵妃爱你?她不过就是把你当谋求荣华富贵的工具罢了,跟我那个爹一个德行,真不愧是亲兄妹。”

“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带来的。”李谨焕低声道。

程卫昭:“他们兄妹的荣耀是用庆国公府的基业换来的,从一品庆国公到二品西洲侯,陛下对程家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李谨焕:“那是因为舅舅战功赫赫,近日在西川也太过张扬了些,父皇总要给些警告。”

程卫昭无奈摇头,懒得与他争论,便问:“你叫我来,想要做什么?我先说好,你当初愿冒险钻狗洞出去救我母亲,虽最后因我爹阻挠没成功,但我知恩图报。我帮你办三件事,如今只剩最后一件了。”

李谨焕丢掉鸟食,转过头撇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带着浓浓的警惕,意味不明地说:“你父亲是本殿的亲舅舅,你是本殿的亲表哥,将来若是本殿荣登大宝于你也有好处,为何总要与本殿计较办了几次事,又还剩几次。”

程卫昭面无表情地说道:“西洲侯是西洲侯,我是我,我只想建功立业,不想参与夺嫡之争。”

李谨焕疑惑:“虽然舅舅确实愧对舅母,但你毕竟是他的嫡亲儿子,续弦那位生下的那两个可永远越不过你去,如今世子之位也是你的。将来继承爵位,便可一步登天,你想去哪里建功立业都不会有人拦你,为何不要?”

“我不稀罕。”

“父子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逃不掉,又何苦去反抗?”

程卫昭眸光坚定,说:“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总之,我不会如了他的意。”

李谨焕深知他与程卫昭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便不再在这上面做无意义的争论。他放下鸟食,道:“因着皇庄的事,太后最近有些着急,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去管,陛下那边我自会替你找到替罪羊。”

程卫昭疑惑:“你为何要帮崔氏?”

李谨焕的面庞陷落在阴影之中,庭院被月光照映得波光粼粼,但所有的光芒都对他万分吝啬。

“因为崔氏的计谋成不了,而我要崔敏先死。”

程卫昭:“你想为你妹妹报仇?”

李谨焕:“不应该吗?他们将自己的女儿做棋子,在邓州别院算计李鹤霖和崔敏先,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不被家族承认也就算了,死前还要承受那般苦痛。我反抗不了我的母亲和舅舅,但我可以为她惩治罪魁祸首。”

程卫昭简直搞不明白李谨焕的想法,他忍不住摇头:“你可真是……怯懦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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