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出宫之时,晚霞将出。

余晖染红了满天白云,成为这冬天日最艳丽的色彩。

章麓随着母亲离开宫门,在等待车夫牵回马车时,右肩忽而别人拍了一下。她扭头看去,正对上黄媛媛明亮的笑脸。

先前在景泰殿两人的席位在斜对角,中间因着要献艺换衣,一直没能搭上话。这会儿刚一出宫,黄媛媛便拉着父亲找了过来。

“师兄,嫂嫂。”黄将军拱手行礼。

自黄将军离开虞庆军已然八年,因战乱通信不便,两人直到泰安帝登基称帝才再次有了往来。黄将军一直对老虞庆侯的知遇之恩颇为感激,与虞庆侯章涛又是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两人约着叙话,黄夫人便邀虞庆侯夫人到府一叙。

黄媛媛先给虞庆侯和虞庆侯夫人行礼,然后腼腆的拉着章麓的手不放,说:“伯父伯母,今儿上元灯节,我想带着麓姐姐和引玉姐姐一同去赏鳌灯,望能得您准允。”

虽然虞庆侯夫人极为重规矩,但今日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自然不会拦着小辈。只交代了两句‘万事小心’,便由着他们去了。

章引玉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与黄媛媛的交情还停留在十年前,五六岁的时候。但不妨碍大家一起出去,玩的热闹开心。

因着宫宴没吃饱,三人便商量着吃茶。这时,一个小厮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将一张字条递给了章引玉,低头垂眸说:“章姑娘,我家郎君为您备了礼。”

章引玉心中好奇,她展开纸条一看,竟是王临之的字迹,上书:梧桐上合,临江雅座,上元灯节,愿当和乐。

她笑着将纸条仔细叠好收进荷包:“王临之给咱们在梧桐街的上合楼定了雅间,上合楼的拨霞供乃是长安一绝,冬天吃热锅子最棒了!”

“你不是小仙女吗?不怕弄得一身都是肉味儿?到时若是王临之找你放花灯,那岂不是有辱你长安第一美人的形象?”章麓揶揄道。

“去你的!”章引玉红着耳朵嗔她:“就你长了张嘴!他今日与友人相聚,才不会来找我,走啦走啦!”

前往上合楼的途中,章引玉缠着黄媛媛讲了许多在江南西的趣事。尤其是有关淮南王的事,尤为多。

自前朝覆灭后,虽淮南王有从龙之功,但毕竟有前朝血脉,侥幸保留了封号却只是个闲散王爷。唯一的女儿又嫁入皇宫成为怡妃,他又没有续弦的意思,便一个人到处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他师承画仙卢玉琼,妙手丹青声名远播。便有许多人捧着各种宝贝请他画像,淮南王不堪其扰,便逃离淮南四处云游,且每到一处便会画一副美人图和一副英雄图,但只画自己心中的美人英雄。

“淮南王一年最多画一两幅画,这五年来画了约十位姑娘公子,有秦淮河的花魁肖九娘,琅琊王氏的枢晨公子,还有花池灵光寺的智焉和尚。上京前他去往了彭城,似乎要去寻什么小霍仙。”黄媛媛手里捏着绿豆糕,细数着被淮南王画过的美人英雄。

“小霍仙?可是传闻中霍家那位家主霍封琏?听闻他最善作赋,曾以一篇《广阳记》闻名天南海北,不过后来屡试不中便在淄青做起了生意,富甲一方呢。”章引玉拖着双腮道:“要是有机会见见他就好了,传闻他貌比潘安,是大梁第一美男子。”

“你就不怕你的临之哥哥吃醋?”章麓点了点她的额头,玩笑道。

章引玉撇嘴:“怎么就兴男人赏美,就不兴女子瞧男了?哎,对了,淮南王所画的图可有合集留出?”

“有倒是有,不过应该还没流传到长安来。因他只画美人英雄,两江的百姓便给他的画像集取了个名字,画女子的叫美人卷,画男子的叫英雄谱。现在好多官员豪绅的公子小姐以能被他画入画集为荣。”

章引玉捧着脸,可惜道:“那他怎么没来京城啊,若是来了,我岂不是也能上美人卷!”

黄媛媛想了想,低声说到:“听说,淮南王当年还只是淮南王世子的时候,母妃因陛下而死,所以淮南王从不来京城,甚至都不会跨过长江到江北去。老王爷又病弱,不记人不记事,淮南王每游历一段时间都要回去照顾老王爷,长安离淮南终究还是太远了。”

“哎,那真是可惜。”章引玉遗憾道。

这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小二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了进来:“三位点的烤羊腿到了。”

“送进来吧!”章麓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

上合楼的烤羊腿做的很大,小腿连着大腿,将整个根部都切了下来,撒了厚厚的孜然和香叶粉,隔着门都能闻到它的香气。

章麓的手掀开裙摆,摸到小腿肚绑着的匕首鞘里,将一把梧桐木柄的小巧匕首拔了出来。她一片片的将羊肉片好,整整齐齐的排在盘子里,撒了些月氏国的胡椒粉,然后囫囵吞枣式的吃了几片。

章引玉看着她手中的利器,嗔目结舌地问:“你这吃的也太不矜持了。”

“矜持?”章麓说,“行军打仗的时候,敌人不会告诉你他们什么时候突袭,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修整,因为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下一次扎营是什么时候。”

黄媛媛也随着父亲打过丈,知道有多辛苦,自然没注意到章麓的吃法,而是看到了她手中的匕首,说:“要是你殿上能带着这把匕首,就不必用发簪威胁安国公世子了。”

“什么安国公世子?崔敏先找你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章引玉立刻抛却吃法问题,猫眼睁圆,连声问道。

章麓面无表情:“换完衣服回到殿中的时候,被崔敏先拦下来说了几句话。后来三皇子过来了,他就跑了。”

“哪儿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黄媛媛同她父亲一样,都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从来不爱弯弯绕绕,也最见不惯男子欺负女子。随父任江南道节度使的时候,鞭挞过不少贬妻为妾,为娶高门暗害原配的渣男。

因此,在殿内看见安国公世子不顾女子名节,故意与章麓亲密的时候,她简直气坏了。若不是母亲拉着她与工部侍郎夫人聊天,早就冲过去了。

“还有那工部侍郎的嫡次女,嘴可真够碎的,说什么安国公世子必是欣赏章六小姐的才华,才会如此亲近与她,这章六小姐可真是有福气,竟能被安国公世子看上。我呸!这福气她要不要啊!”黄媛媛义愤填膺的说到,“虽然我第一次见那劳什子安国公世子,但是一看他那做派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男人!”

“可不是!”章引玉一想到崔敏先就犯恶心,因着又北雪在外面守着,她说话便无甚顾忌,“他竟然敢在朱雀街公然拦我的马车,还要钻进车厢。平日里欺男霸女,肆无忌惮,不就是仗着有个太后姑姑吗?要是没太后他算个什么东西!”

黄媛媛倒没想到章引玉居然这么敢说,放在茶杯悄咪咪地问道:“这么说太后是可以的吗?毕竟是茶楼,会不会隔墙有耳。”

章引玉闻言顿了一下,缩了缩肩膀,怂道:“那还是小点声吧,万一被人听了去,搅黄了陛下的赐婚怎么办,那我多亏呀。”

章麓笑了笑,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改了话题:“虞洲每年上元节都会有斗武,就是在西城门内设一五丈见方的擂台,只要是城中百姓,均可以报名参加。每赢一场可得一两银,连赢十场便可再得十两银。也可选择挑战虞庆军的军户,赢了百户得十两,赢了千户得一百两,若是能赢得了我兄长便可得一千两。每年就属这个时候最热闹,家里有小子的,只要不病弱都会去参加,能得一两银就可买半扇羊肉,一家也能过个好年。”

章引玉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装满了好奇,问:“那有人赢了世子哥哥吗?”

“当然有!”黄媛媛哈哈笑道:“我哥就赢过章三哥一次,不过有些胜之不武罢了!”

想到这个,章麓也不由的笑了起来:“阿媛的哥哥黄胤在六年前赢过三哥,不过是因为三哥早上惹了嫂嫂,被罚抄《静心经》抄得手软,实在是提不起长枪。不过,前年云逸与长兄打了个平手,过了上百招,长兄便将云逸收进了云锋骑。父亲设擂台的目的,一则是惠及百姓,鼓励大家平日练武强身,二则是为边军选拔人才。不知道长安的上元节有没有类似的热闹可看。”

章引玉双手合掌,说:“有个类似的,只不过不是斗武,是斗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是御、书、数都是酉初就进行了,这会儿肯定都结束了。倒是乐、射两项是戊正在御河南岸举行,咱们这会儿去应该正能赶上。”

正街上到处都是造型各异的花灯,有兔儿、狗儿、羊儿之类的动物灯;有竹节、荷花、枫叶之类的植物灯;还有月亮、玉环、葫芦之类的物件灯,形态各异,精彩纷呈。

一行人真的步入正街身临其境时才发现,这比在茶楼上隔江而望时的氛围要壮观热闹的多。

三人披着羊绒斗篷,章麓掀开帽兜,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的四处观看。

御河边的衡番街离皇城正街朱雀街比较远,附近多是三四品官员的住宅,吃食铺子做的都不算太大,但胜在种类丰富,价格亲民。一路走过来,每个人都是手拿着两三种吃食,黄媛媛直嚷嚷着刚刚吃多了拨霞供,应该留着肚子吃小吃的。

三人带着侍女一路溜达到比斗‘射’艺的擂台,是个长约十丈,宽约三丈的长行台子。人站在东头,木制的靶子在西头,有几个身着灰布短袄的汉子站在台子东头,旁边还摆了两张桌子,一张上面放着奖品,数量不少,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贵在寓意极好;另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本红纸制成的册子,上面写着参赛者的姓名,射中红心的次数。

“一枚铜钱一次,一次十只箭,射中三次以上可得一盏花灯,射中六次以上可得一盏锦鲤河灯,射中十次可得金鳞孔明灯!都是工部督造的好灯,模样精美,全城只此一处!”

花灯比较普通,只是比着街边摊子上卖的要精致一些,灯上画着精美的花卉;锦鲤河灯要大上些许,每一片鱼鳞都画的栩栩如生;但最精美的要数挂在最显眼位置的金鳞孔明灯,那灯头是个麒麟头,灯身细细描绘着麒麟的身子,爪子是孔明灯的四个角,内里的灯托用的是铜,做成了如意的形状。

章引玉看着挂在最上首的金鳞孔明灯,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可惜她的骑射非常差,虽然靶子只有十丈远,但根本不可能十发全中,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一个接一个的登台比斗。

章麓看出了她的渴望,问她:“想要?”

章引玉点点头,希翼的看着她,说:“你射箭如何?”

章麓笑到:“虽不及父兄,但可勉力一试。”

章引玉立刻高兴的蹦了起来,说到:“那我去给你报名!”

黄媛媛见她连蹦带跳的去报名,轻轻怼了一下章麓,戏说:“你那骑射技术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何苦逗她?”

“那箭和弓的质量未必比得过军中用的,话总不能说的太满,万一不成,岂不是徒让她人失落。”

章麓前面还有三人,这三人中一个中了一箭,一个中了七箭呼声最高,还有一人连靶子都没上,直接让众人哄闹着赶下了台。

轮到章麓上台时,周围静了一瞬,便响起巨大的议论声。有人嘲笑,有人摇头说不知廉耻,有人好奇。

“哟,一个小娘子,怕是弓都拉不开吧!”

章引玉一听便不乐意了,当机大声驳斥道:“虞州章氏子弟,怎么会连弓都拉不开!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范阳章氏?是不是虞庆侯?”

“虞庆侯的女儿怎么了?还不是养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靠着父兄讨生活。下来吧!可别辱没了虞庆军的名声!”

嘘声越来越多,听的章引玉直着急,黄媛媛拉住她说:“你放心吧,袅袅的骑射极为精湛,她可是擎苍大哥之后,第二个能拉得开北宁关的玄离大弓的人。”

旁边有人听到,不禁嘘声:“切,说什么大话呢!”

“就是!”

章麓对这些嘲笑声充耳不闻,她这辈子听过太多奚落与嘲笑,皆因她是女子,心里早就不会起任何波澜了。

她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箭,顺着箭头、箭身,一路摸到了箭尾,不出所料,工部为这种玩乐的节目所造的箭矢远远不如军中所用,弓弦张力也不够,拉满的话大约也就十五丈的距离。她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将弓拉满,对准草靶。只听得轻微的‘嗖’一声,箭矢稳稳的钉住靶心,尾羽颤抖了几下便归于平静。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了下来,有些嘴硬的人直言是运气好,不少人附和着,气氛再次热闹了起来。

于是,章麓接二连三的射中了八支,直到最后一箭也稳稳钉住靶心的时候,那些喝倒彩的人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一瞬间的寂静后,猛然爆发出了热烈的叫好声!

有人说章氏后代好样的,有人说不亏是虞庆侯的后代,有人说巾帼不让须眉……

“来人啊!有人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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